覃喬走到外頭走廊,貼着牆角編輯信息發過去,不确定他會不會馬上看到。
發過去之後,她轉身,順帶瞥到左上角的時間。
20:05
她正對着窗子,夜風從那窗戶縫裡滲進來,沁骨的寒冷。
一時沒忍住,她打了個寒顫。
天邊高挂着一輪不是那麼圓的月光,夜霧籠罩下,模糊的光暈好似白紙上暈開的黃色墨痕。
有一片輕敷在陳嘉樹的左半邊身子上,如同山澗的泉水在他身上緩緩流動。
[陳嘉樹我遇到了點麻煩,我們演播廳的音響設備出了故障,維修人員都下班了,你能上門幫我看看嗎?我會按照市場價付你維修費。]
修音響?
這個女生真當他無所不會,陳嘉樹不住地輕笑一聲。
這些天他隻醫院和家兩點一線,回來就待在家裡。此期間,他有試着修機器,隻要眼睛稍用勁,眼前就變得模糊不清,手更是抖得連焊錫槍都拿不穩。
他好像廢了。
陳嘉樹編輯拒絕信息[我晚上不出門]。
可就在拇指快觸到屏幕時,他眼前驟然閃現幾個畫面。
那晚在網吧後巷覃喬拿着棍子擋在他面前;在他被房東幾人圍攻時她不但阻攔她們,還用一番言論吓得她們悻悻退後;還有大前天,她專程來找他,硬塞給他一支錄了田南教授課程的錄音筆。
她還給他做宣傳單、派發宣傳單、送他保溫杯……
他們才認識多久,她卻為他做了這麼多事。
還有那句,“我願退讓半步,我們現在算半個朋友。”
手指慢慢蜷回去,
“滴滴”信息欄出現在屏幕正上方,僅維持一秒,信息欄消失。
覃喬又發來了信息。
[是不是很為難?]
陳嘉樹鬼使神差編輯完一條信息發過去[你在學校東門等我,我現在過來。]
發完他就後悔了。
他去做什麼?
現在他能做什麼?
陳嘉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可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他隻得心煩意亂回到屋内,走進房間去換衣服。
奶奶習慣早睡,陳嘉樹沒去和她打招呼,輕輕關上防盜門離開。
他一手拎着工具箱,一手拿着已經打開的強光手電,刺眼的白光打在台階上,拾級而下。
讓他意外的是,單元門外,覃喬正坐在電瓶車上,一腳撐着地面。陳嘉樹擔心手電光晃到她的眼睛,便将光束偏開。
淡色的光圈後面,覃喬的嘴角高高揚起。
他不動聲色地撇開眼,繼而聽她說,“陳嘉樹,我開了電動車。”
這是一輛粉色電動車,胖乎乎的像海豚,車頭嵌着兩個熊貓大燈,是時下流行的款式,女生坐在上面會顯得很可愛。
陳嘉樹注意力被這輛車吸引了去,沒來得及回,她又說,“到演播廳走過去得半個多小時,你坐我車,我帶你過去。”
少女的語氣自然、坦蕩,在她對照下自己反而成了多思、别扭的那個人,實在是古怪到科學都難以解釋。
他的視線從她臉上,移到迷你車架上,再回到她臉上,還作了個思襯,道,“不用。”說着他邁步繞開她這輛車,沿着主路往前走。
覃喬一捏車把,啟動車子追上去,車龍頭一拐,擋在他面前。
陳嘉樹被迫止步,她又氣又好笑地問,“你是怕我車技不行,帶你掉坑裡嗎?”
相較于她的豐富表情,他神色如常,“這車載重有100公斤?有實測數據嗎?”
八點多,老小區,又是天寒地凍,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周遭幽靜無聲。
道路兩旁,一字排開的路燈,昏黃的燈光,染了寒氣,輕籠在他們身上。
覃喬聽出他的意思,是想知道這車實測過幾個像他這樣體重的人,果真理科生思維隻認數據。
她實事求是講,“半月前帶過兩個人,我們三個加一塊大概三百斤,現在你放心了嗎?”
陳嘉樹這次不想再拐彎抹角,拒絕的話語滾到喉嚨口,卻在看到她凍紅的手背時,滞住了。
以往白皙如瓷的肌膚,如今紅通通一片,甚是紮眼睛。
為了來接他……手套都忘了帶?
原本想強調“我可以自己走”這句話,在舌尖打了幾個圈,最終咽了回去,改口為,“坐後面可以,别跟采訪似得問這問那。”
清冷的月芒下,許是被他這番差點咬到自己舌頭的笨拙說辭逗到,少女緊抿住雙唇強忍,肩頭輕顫,可到底還是沒忍住,她眼角先洩了笑意,而後唇角再守不住,綻開比今晚月光還皎潔的笑顔。
她攥緊手把,“放心,我全程閉嘴!”
那明目張膽的笑容,俏皮的話語,不僅沒讓他生厭,反而生出一種愉悅,胸腔裡某種氣體在鼓動,又像是被劇烈搖晃過的汽水,無數小氣泡頂着瓶蓋,直往上竄。
這股氣體竄上臉頰,令他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微揚,又被他生生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