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多時,又飄了一場短暫的雪,陳嘉樹九點出店門,氣溫偏低,外面地上還來不及化的雪,已有七八公分高度,路燈燈影折在上面反射出微黃的光。
陳嘉樹正在鎖門,背後傳來一道脆生生的聲音,“陳老闆!”
他思想不集中,被這聲吓了一跳,手一顫,手裡的鑰匙“叮”的一聲掉在地上,彈了兩下,發出細微的聲響。
“好久不見啊。”
楚語桐笑着擺手。
她在斜對面那家面店吃馄饨,看到陳嘉樹店裡燈亮着,于是吃完過來随便瞧瞧。
陳嘉樹沒應聲,而是蹲下來,眼睛在地上搜尋那把黃銅色鑰匙。
楚語桐一眼看到了那把鑰匙,它就躺在陳嘉樹斜前方,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但對有夜盲的人士來說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她幾步上前,彎腰拾起鑰匙,直起身半玩笑地道:“陳老闆,你這夜盲症有點嚴重呀。”
豈料,她一句玩笑話,卻讓這個男人勃然大怒。
沒錯,勃然大怒。
楚語桐親眼見證他,猛地起身,轉向她,眼裡噴出憤怒的火焰。
“她告訴你的!?”
楚語桐被他沉沉的一嗓子和吃人的眼神,吓得抖了抖身,平台上有些濕滑,她還滑退小半步。
後脖這兒不禁一陣發寒,楚語桐遞出手裡的鑰匙,結結巴巴道,“是……是啊。”
男人盯住她的手,濃睫遮住眼底所有情緒。
隔了半晌。
手裡的鑰匙被他拿了過去。
楚雨桐見他神色稍有緩和,趕緊解釋,“陳老闆,你别誤會喬兒,是我上次看到你們一路回去,問了她幾句.......”她一向伶牙俐齒,但此刻聲調弱弱,“我保證她隻和我一個人說過。”
陳嘉樹沒說話,拿了靠牆上的挂鈎,勾住卷簾門圓環,把卷簾門拉了下來。他的動作幹脆利落,仿佛閉着眼睛也能完成。
楚雨桐看得愣愣的,那圓環,她一個好眼睛的都看不清楚,他怎麼能這麼準确無誤地勾住?
也許……熟能生巧吧。
她微微甩頭,定睛一瞧,男人已邁下台階,走出一段路。
楚雨桐忙不疊追上去,邊走邊說,“是我逼着喬兒,逼得她沒辦法,才跟我提了一嘴。”
陳嘉樹腳步卻放慢了些。
楚雨桐,“喬兒這個人吧,對誰都好,但她對你真的不一樣,她——”
陳嘉樹驟然止步,轉身面向她,目色如墨汁般濃稠,“覃喬……是不是有男朋友?”
楚雨桐先是一愣,旋即了然,心裡頓時樂了,原來陳老闆這是吃醋啦。
眼珠子轉了一圈,她故意誇大道,“追喬兒的人可多了,從我們系到隔壁系,甚至還有外校的。不過嘛——”
楚雨桐刻意拖長調,順便觀察這位陳老闆的眼色。
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流湧動。
這位陳老闆怕是不知道自己現在像隻炸毛的老虎。
算了,不逗他了,她慢悠悠地道,“不過喬兒對那些人可沒什麼興趣。她心裡啊,早就有人了。”刻意加重最後五個字,好讓他明白這才是重點。
“是嗎?她……有喜歡的人了?”他語調平直地問。
“對啊,她喜歡的人叫——”
一道叮鈴鈴的手機鈴聲在夜色裡突兀地響起,楚雨桐後半句話沒來得及說,男人掏出口袋裡的手機,走去一旁接聽。
楚雨桐吹着夜風等他,目光放在這個男人身上。
這大高個,比他們學校籃球隊的男生們都高,瞧瞧這站姿,肩背筆直得像棵松,即使穿臃的棉服,她都能想象出衣服下面他緊實有力的肌肉線條。
再看他接電話時微微低頭的側臉輪廓,冷峻又鋒利,自帶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這麼好的形象,開什麼維修店,進軍演藝圈走冷酷風保準能火。
後脖頸一涼,楚雨桐一摸那裡,濕了。
擡頭,才發覺她正站在一家店門口延伸到外的擋雨棚下面。
她往旁邊挪挪,恰好看到男人垂下攥着手機的這條手臂。
楚雨桐正想上去繼續剛才的話題,哪曾想這男人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走了。
“哎,陳——”她被灌了一口冷風。
緩過來,再想叫他,他拐過街角,已不知去向。
楚雨桐站在原地,漫過腳踝得積雪,被她自身體溫融化,鞋濕了,腳背涼飕飕。
不是,這人什麼毛病啊?
前一秒還在意覃喬喜歡誰,下一秒接個電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瞪着男人離開的方向,心裡一陣無語。
*
楚雨桐回到宿舍,踢掉腳上潮濕的鞋子,打赤腳進衛生間。她簡單沖了個澡出來,一撩眼簾,瞟見睡在上鋪的覃喬。
呃?
她是剛回來還是早就回來了?
不對,被窩裡伸出的半截手臂分明套着睡衣呢,顯然老早就回來了,平時她可沒這麼早睡,什麼情況?
楚雨桐爬上兩級樓梯,小聲,“喬兒?”
沒有回應,楚雨桐意識到不妙。
再上一級,還沒靠近她,已感覺到一股熱氣,浮在她周身。
由于覃喬是面朝牆睡得,這時,她才看清她被燒得通紅的臉蛋。
一摸額頭,燙得吓人。
楚雨桐顫顫收回手,又叫了她一聲,覃喬像是失去意識似的全無任何反應,這可不像是普通的感冒發燒。
她跳到地上,快走到自己桌邊,拿起手機撥打了輔導員電話。
輔導員聽完她的描述,讓她盡量叫醒覃喬,她馬上就過來。
放下手機,楚雨桐拿出抽屜裡的退燒藥,再拿了桌上未開封的礦泉水。
“喬兒,你發燒了,吃顆退燒藥。”她邊往上爬邊對覃喬說。
這次覃喬聽到了她的聲音,轉過身來,睜開布着一層水光紅血絲泛濫的雙眸,她聲音很輕,“桐桐,我頭好疼啊。”
覃喬灼熱的呼吸撲在她臉上,楚雨桐兩隻手都占着,不好扶她起來,“能坐起來嗎?我們先吃藥。”
覃喬裹緊身上的被子,“我感覺好冷但又好熱。”她額頭上密布着汗水,但手腳冰涼怎麼捂都捂不熱。
不僅頭疼還頭重,使得撐起眼皮都覺得很艱難。
說完這句話,她阖上眼皮,再度沉沉睡去。
*
次日,積雪融化,濕漉漉的地面因低溫而結冰。
一路上,不少人走着走着,腳下一滑,摔了個結結實實。
陳嘉樹今天比往常出門晚了些,到店裡時已經快中午十點。他推開門,冷風吹起地上的雪粒子飄進屋。
他進工作間拿了拖把出來,将瓷磚地面仔細拖了一遍,直到水漬幹透。
接着,他又從角落裡抽出一張紅色地毯,抖了抖上面的灰塵,鋪在門口。
正低頭整理地毯時,餘光瞥見一雙鞋停在了門口。
陳嘉樹擡頭,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站在那兒。
男人手裡拎着一隻電腦包,臉上不悅明顯。
“陳老闆,你這電闆有問題啊!”男人一進門就大聲嚷,“十月份,在你這裡換的電闆,才用多久電腦就來不了機了,你是不是給我換了劣質貨?”
陳嘉樹站起身,心平氣和,“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