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樹回到家輾轉反側,腦袋裡循環回放着兩人一塊喝酒的畫面,以及覃喬口中的字字句句,放電影似得令他難以入眠。
“那如果眼睛看不見呢?”
“眼睛看不見?那也沒關系啊,耳朵能聽見就行。”
“聽見?”
“你聽,這不是碰上了嗎?”
“那如果耳朵也聽不見呢?”
“那還有心啊,心能感覺到就行。”
單純、理想化,甚至脫離現實。他有一百句話可以反駁她的歪理,比如“心能感覺到癌細胞嗎”,比如“心能讓感覺數以千萬計的細胞每分鐘都在凋亡嗎?”。
他揉了揉左臂,那裡似乎還殘留着被攙扶時的溫度。
她的掌心溫暖有力,指尖微微泛涼,像臘月寒冬偶然曬到太陽,明知短暫,卻讓人無端覺得風雪也沒那麼難熬了。
“你們這進展神速啊,都到旅館來了?”
回來的路上,張爽就沒停過拿他們倆打趣。這情形他早預料到,跟他簡單解釋了幾句,張爽卻壓根沒往耳朵裡進。
還是到下車後,張爽才收了嬉皮笑臉,胳膊肘搭着車窗,難得正經地撂下一句,“嘉樹,你小子别犯渾,好好對待人家小姑娘。”
到家總歸沒事兒了吧,結果奶奶聽到關門聲,從房内出來。
想不到,奶奶竟然問他是不是談女朋友了?
他立即否認,棉布拖鞋踩着地闆發出“哒哒”的響聲,奶奶繞着他慢慢走了一圈,“我們嘉樹今年也23了.....王叔家兒子和你同齡,十月份辦婚禮,眼瞅着快過年了,看來我這紅包得準備起來了。”
什麼跟什麼?
回到房間,他一翻手機通訊記錄,終于知道奶奶半夜不睡,跟他東拉西扯的原因了。
淩晨五點,陳嘉樹從床上爬起來,他走到窗戶前,望着東邊那半輪升起來的朝陽,天色還未明,小區的路燈還亮着,曲折的道路,半隐在茂密樹葉投下的深藍色陰影裡。
“滴滴”掌心握着的手機響了兩聲。
他打開翻蓋,一夜沒睡,頭昏腦漲,他将手機屏舉到眼前,才得以看清那十幾二十行字。
[陳嘉樹,肖浩所作所為确實可恨,利用技術手段,侵犯隐私這種行為無論在法律還是道德上,都是不可原諒的。但我在想,懲罰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是單純讓他付出代價,還是希望他真正認識到錯誤?如果這段錄音提交給警方,他可能會面臨刑事責任,學業、前途都會受到嚴重影響。你沒有立即報警,是不是也是顧慮這一點對吧?我想先去和他談一次,不是為他開脫,而是讓他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如果他仍執迷不悟,我們再采取法律手段。當然,最終決定權在你。]
她也是一夜沒睡嗎?
大清早的給他了發了幾百字的“求情”,他讓她去決定,她說了一大通大道理後,将決定權迂回的推給他。
覃喬很聰明,她已看穿他沒有立即報警的目的,看似字字都在說“你早該報警”,卻又溫柔給他遞梯子。
陳嘉樹編輯兩個字發過去[随你]
*
回到學校,覃喬立即給肖浩打去了電話,她沒說明為什麼,隻是讓他到河邊面談。
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來,在湖面上跳躍閃爍,恍若揉碎撒了一地的金子。
銀杏樹的葉子在風中輕搖,偶爾有幾片無聲無息地落在覃喬的肩頭。
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覃喬的目光從河面上收回,轉身面向肖浩來的方向。
肖浩在她面前站定,他穿着墨綠色休閑外套和白色長褲,劉海有幾縷被汗水打濕黏在發亮的額頭上。
肖浩有一張标準的好學生臉——眉眼清秀,嘴角常常挂着和煦友好的笑意,處處透着斯文氣。
他曾站在千人禮堂領獎台上謙遜地向衆人鞠躬鞠躬;也曾在圖書館不厭其煩地為同學講習題;還曾将項目收入捐出一大半給學校圖書館。
他也是學弟、學妹崇拜的對象。
可在知道他昨天對陳嘉樹的“所作所為”,這張臉在她眼前瞬間無比醜陋,甚至已經讓她産生厭惡心理。
“覃喬,有什麼事嗎?”
見到神情嚴肅的覃喬,眸子裡劃過一道心虛,覃喬敏銳地捕捉。
“我有話跟你說。”
他習慣性地用食指推了推滑下鼻梁的鏡托,“什麼事?”
覃喬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從包裡拿出手機,點開了錄音文件。
她隻播了一句,不忍聽,按下暫停。
但足以讓肖浩臉上頓現驚惶和浮現不自然的蒼白。
覃喬目色漸冷,“肖浩,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他眼皮微垂,眼珠在裡面心虛地轉動。
“陳嘉樹給我的。”覃喬舉着手機,接下去說,“他本來可以直接交給警方,但他選擇讓我來決定怎麼處理。”
肖浩猝然擡眼,急道,“覃喬,你聽我解釋!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陳嘉樹他根本配不上你。”
他的狡辯,他對陳嘉樹的傷害,讓覃喬深惡痛絕。
“肖浩!”
覃喬喝止他,“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在犯罪,不但如此,你還用你低劣的思想和惡劣的手段,去傷害陳嘉樹,他——你沒資格評價他。”
肖浩認識的覃喬永遠是溫溫婉婉,說話輕聲細語的。
從沒見過這樣的她,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覃喬眼神直指他,“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努力上進的人,我也算是親眼見證,你一路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有多不容易。
可是現在,你在做什麼?你用非法手段調查他人,甚至用這些信息去攻擊那個未曾害過你的人。你怎麼能做出這麼惡毒的事?”
肖浩臉色驟變,“我隻是……隻是想保護你。”
“保護我?”覃喬氣憤至極,“你所謂的保護,就是用你最引以為傲的技術,竊取我的隐私?竊取陳嘉樹的隐私?污蔑我,然後再去攻擊他,肖浩,你這樣做,不僅傷害了陳嘉樹,也傷害了我。”
肖浩怔住,機械似得搖頭。
頃之,他擡眼直視覃喬,肩膀微微抖着,袒露多年心迹,“覃喬,我很早就喜歡你了,隻是我現在還不夠強大,我一直在努力,我想等我足夠強大那天,向你表答我的心意,我想請你等等我,可我不敢說出口。
我承認我卑懦,我保護你的方式,隻會默默守護。那晚,你和陳嘉樹在雪中追逐,我從沒見過和哪個男人這麼親密……我害怕了,我害怕你會被他搶走,可我又不敢直接找你,告訴你……我喜歡你,你太美好,美好的讓我不敢戳破這層窗戶紙,怕……連朋友都做不成,我隻能去找他,警告他離你遠遠的。
可……你竟然真的喜歡上了這個人,每天看你在他那兒進進出出,嫉妒、心痛,快讓我瘋了,他不過是個沒有文化,普普通通的維修店小老闆,我哪……哪裡比他差了?”
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緊緊握住,眼中有執拗有痛苦,還有覃喬看來壓抑變形的愛意。
如果他早些表明心意是不是會不一樣?是他太過膽小。
覃喬懼怕似得退後半步,而她這番舉動,更是讓肖浩的心跟被擰絞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