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一個人真正工作後很難再有精力做其他事。覃喬之前向陳嘉樹信誓旦旦承諾“用行動彌補”,卻一直沒履行。雖說陳嘉樹也沒怪她,但她心裡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到了周六,她早早來到陳嘉樹店裡,他拿着工具箱,正要出門。
原本一隻腳已經邁進店内的覃喬跟着陳嘉樹,跟到他三輪車旁,“你去哪裡?”
陳嘉樹将工具箱放入車鬥中,“去松河路【錦繡小區】,你在店裡坐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去幹活?”覃喬因好奇而多嘴一問。
“嗯”他說,“去給老顧客修台式電腦。”
覃喬更是疑惑,“服務項目之一?”
雖說現在店裡有了小萍,但他一個人既要在店裡坐鎮又要上門維修,這種大包大攬的經營方式,短期來看确實比同行更具競争力,但長此以往,對他的精力消耗實在太大。
既要又要,實在不像是陳嘉樹的行事風格。
“沒開店時上門維修是主要項目。”陳嘉樹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笑笑說,“現在隻接一些特殊情況,比如腿腳不便的老人家。”
長腿輕松跨過車座,坐上去,車身輕微晃動。
還沒擰鑰匙,身側忽就一沉。
陳嘉樹側眼,便見覃喬坐在他身後三輪車橫出來那一節硬座上。
少女兩條腿離地,穿着白鞋子的腳尖幾乎觸到地面,神色怡然。
“我跟你一起去。”
她說得淡淡然,但有句話叫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陳嘉樹心跳先是一頓,繼而加速,如同風中綿延起伏的麥浪。
三輪車從熙熙攘攘非機動車道上勻速開過,開進小區,停在十六棟單元樓下。
陳嘉樹拎起工具箱,一路未說話的覃喬問出憋在心裡的話,“你不理我的大半年,都在做這件事?”
“不理我”這三個字像她可以強調似得,透出幾分委屈和怪罪。
陳嘉樹望着她這雙黑白分明的杏眼,颔首,嘴角沒忍住往上一勾,好在被他抿下去,他說:“當時隻想到這個辦法。”
此話一出,覃喬眼周立時泛紅,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似得。
陳嘉樹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擡起空着的右手,竟是想給她擦眼睛,但下一秒他就意識到不妥,又将這隻手放了下去。
這個時間點路上多是些上紀、頭發花白的老人。他們倆像對峙似的站在三輪車旁,惹得爺爺奶奶們不住地朝他們看。
覃喬不是沒看到陳嘉樹擡手又落下的動作,她眨了眨濡濕的眼睫,問起最近她常常在想的一個問題,“那天我在你店門口,你是不是就在附近?”
陳嘉樹沒想到覃喬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問他很久之前的事。
他心底似泛起一陣洶湧,過去之後,為了掩飾窘迫和尴尬,他笑了,承認,“那天我是打算去找房東,沒想到你會來找我。”
覃喬不高興問,“我來找你很奇怪嗎?”
他搖頭,長睫半隐下得眸光裡有認錯的意思。
一向冷酷無情的陳老闆,用這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很像挨了批評,用眼神向主人賣萌讨好的小狗。
天,她在想什麼呢?覃喬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她微微低下頭,轉身,拔腿就往樓裡走,“算了,上樓吧。”
她停在樓梯前,仰頭看樓上問,“幾樓?”
“覃喬。”陳嘉樹比她晚一步進來,“樓上那位先生是殘疾人。”
社會中大半殘疾人對外人是有抵觸的,她讀懂了陳嘉樹話中之意。覃喬轉眸看着陳嘉樹說,“那我.....不上去了。”
“不,你跟我一塊上去。”陳嘉樹卻說。
覃喬有些懵,“啊。”
樓上這位先生姓孫,四個月前車禍傷了雙腿,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回到家裡就把自己封閉起來。
孫先生也是陳嘉樹的老顧客,二個月前孫家人給他打電話,幫忙維修家裡的電視機,第二天他上門,蓄着一臉胡子的孫先生和當初那個神采飛揚的精英男士完全判若兩人。
據家人所說,孫先生和妻子離婚,搬出了新房,成日把自己關在老房子裡,不接觸外面的任何人。
陳嘉樹将自己所知道的和覃喬長話短說地講述了一遍。
“你是想讓我去開導他?”覃喬詫異。
“我想.....他會主動找你聊。”陳嘉樹英氣的英氣的眉彎起淺淺的弧,“你不最擅長“話聊”。”
覃喬耳根一蹿熱,斷定自己肯定臉紅了,得虧樓道裡暗,陳嘉樹不會看出來。
“你知道我會來找你啊。”說的是什麼話,她暈了。
他說,“其實,我今天準備給你打電話的。”
“為了這位先生?”覃喬問。
兩人像是不在一個頻道。
他“唔”了陣,很輕地說,“不全是。”他揚了揚唇角,“走吧。”
樓梯間的牆面泛着陳年的灰黃,水泥台階經無數人踩過,變得黑黢黢,落腳隔着厚鞋底,仿佛都能感覺到油膩膩。每一層都是拐角處有一扇黏滿油污的窗子。
“這裡比你們小區還老舊。”覃喬說。
陳嘉樹踏上第一級台階,“這邊的小區房齡比我年紀都大。”他半擡手臂,修長勻淨的指尖,觸到到牆皮,步子沉穩地往樓上走。
台階另一側有扶手,欄杆鑄鐵的,手扶的地方是光滑的實木材質,隻是這上面積了一層灰,上面還有留有深淺不一、大小不一的手指印,她由此判斷出積灰約莫有半厘米高度。也就不怪陳嘉樹甯願扶牆也不願将手放在這上面。
覃喬還在研究扶手,陳嘉樹已拐過拐角平台,但她仍有個疑問,于是她“蹭蹭蹭”去追他。
“手電忘帶了?”她在低他一級的台階上止步,昂着腦袋問他。
陳嘉樹腳步微凝,回頭看她一眼,“這片小區常來,習慣了。”
習慣了?或許是自己太敏感,覃喬覺得這話中還有另一層意思。
但她趕緊跟上陳嘉樹的腳步。
陳嘉樹到五樓,握拳叩了兩下門。
藍色防盜門從裡面打開,一位坐着輪椅的微胖男士出現在逐漸放大的門縫中。
覃喬沒想到陳嘉樹服務的會是殘疾人,她不告而來,屬實冒昧,下意識地退後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