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陸玉一生之憾。
盡管不是陸玉直接造成,但陸玉難以将自己與這件事剝離開。如果不是救自己,二哥也不會終身殘疾。
陸啟原本在陸家三個孩子中最為聰穎靈敏,在雙腿殘疾後性情大變,易燥易怒。且也因為雙腿的原因,不能在朝中獲任正式官職,因着陸老郡王助先祖有功,先女帝封了陸啟一個太常丞之職,掌管宗廟禮儀,但尋常祭祀等事宜并不需陸啟親自出馬布置,太常丞有銜無職權,虛職而已。
那時陸啟剛剛殘疾不久,心中也有怨,将怒火都發洩在陸玉身上。陸玉不敢和二哥在一個桌上吃飯,在院中碰到二哥繞着走,不敢出現在他眼前,府中上下也不敢提陸啟腿相關的任何事宜。
後來一年年過去,陸啟也知自己痊愈無望,不再無辜遷怒陸玉,人更消瘦也更平靜了,視陸玉做陌生人。有一回陸啟驅車離家出走,全家人大驚失色,怎麼也沒找到陸啟,全城搜捕尋找也無果。
全家人絕望之際,濕淋淋昏迷過去的陸啟被一個女子送回來,那位女子便是陸玉如今的二嫂。
陸老郡王去世那年,陸啟在空蕩蕩的院落裡看了一夜的月亮。
一夜後,陸啟上書朝廷,以身懷殘軀為由難以承任先父爵位,懇請朝廷将郡王爵位授封自己親弟。
大哥陸蕭常年鎮守邊關,郡王一位需留長安侍奉帝王左右,按長幼順接,應是陸啟接位。陸啟知自己若是承位,于陸王府來說不是最佳選擇。
朝中暗流湧動,若不步步為營小心周旋,高門貴族也可在一夕之間翻覆。這并非沒有先例。
先女帝執政後期,疑心大起,清理反賊,誅滅疑犯三族,彼時朝中人人自危。
而自己殘敗之身将處處受限,其弟陸玉最為合适。
“這次去零陵還順利嗎,還以為你會再晚些回來。”陸啟問。
“還好,用了點手段,讓他們都交代了,比預想的要快一些。”
陸啟沉默片刻,“萬事小心。”
“二哥放心。”
陸啟手撫上車輪,準備離開,陸玉上前還是想幫幫他,陸啟道,“不用,飛煙幫我改造了輪車,如今用起來很是順手,也不必多勞煩人。”飛煙便是陸玉二嫂。
他做了下示範,車輪後倒幾步,車頭靈活調向門處,“你先忙吧,陛下那邊盡快報上去。”
“我明白。”
————
淮安,安王府。
江展陰沉着臉,大夫将他腹上繃帶拆下換新,不敢大出氣。
這次截殺陸玉未成反被傷,江展心中不窩火還是假的。
他還是小看陸玉了。
果然,能在皇帝面前長袖善舞的人有幾分本領。可惜,這種投機之人他畢生也瞧不上。
換好傷藥,江展上衣也未穿,叫來随侍,“給長安那邊遞信,第二封奏疏可以呈上了。”
“喏。”
“要做什麼?”
聲起人未現,江展一聽外頭人是祖母,連忙起身往門外相迎。
祖母扣了那個随侍,問他,“站住。伯舒讓你做什麼去?”
随侍左右為難,低了頭不敢說話。
江展近前來,“祖母安好。”
“尋常辦事而已,”他給随侍遞眼色,随侍慢慢退下,“祖母怎會來此?”他道,“仲昀在學宮如何,已是許久未歸。”仲昀是江展一母而出的親弟江永,尚未及加冠年歲,正是讀書的年紀。
史夫人雖古稀,華發滿頭,但仍精神矍铄,目色清亮。
“仲昀好好的,你惦記什麼?我倒是聞我孫兒險些死于官道,便緊着趕來見最後一面。”
她上下打量江展,“我看你倒是有精神的很。”
“祖母說笑了。讓祖母擔心了。”
“我問你,你好端端的,怎會出現在去往長安的官道?忘記陛下的诏令了嗎?”史夫人言辭間有厲色,江展不敢怠慢,又不能說實話,“散心。”
“散心?”史夫人聲音高了一度,扶杖在地面點了兩下,甚是惱怒,“你當我老糊塗了?”
她知江展滿口胡話,卻也并不打算追問真實緣由,踱進堂廳内,江展小步跟着入内。
下人散去,史夫人滿面怒容,“我不管你散心還是散步,你無故在官道被打殺,陛下一定會追問,她若是信,此事可揭過。她若是不信,小事成大事,扣你個違反聖命的罪名,你又當如何?”
江展冷笑,“還能如何?受死便是,她殺我爹時說殺就殺,何況我呢?”
“說的什麼渾話!”
史夫人氣極,執杖在江展肩膀上猛敲兩下,“這話出了這屋裡便不能說與任何人聽,記住了嗎?”
江展不躲不閃,挨下祖母杖打,“沒人看到我受傷。”
他乖乖斟茶,奉于史夫人,“祖母莫要生氣,打累了喝些茶歇一歇吧。”
史夫人被扶着上座,她接過茶盞飲下,壓下心中餘火。
“你爹出了那樣的事,你更應該謹言慎行。陛下沒有動淮安府上下,已是天恩。”
“我告訴你,你爹的事不要再提。”
“天子就是天子。你心中不服還是怒恨,都要給我爛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