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淮也聞聲,看向陸玉那邊,微斥道,“施甯,帷帳處來往人多,不可騎馬。”
沈施甯一身輕便獵裝下馬來,将背上弓箭解下交給侍從,朝蘇雲淮一揖,“原是如此,抱歉。”
陸玉寒着一張臉,走向沈施甯的馬匹。玄色大馬,毛色光亮,蹄腹有勁。陸玉撫了撫馬頭,“真是匹聽話的好馬。”
“沈宗正,下次騎馬可不能這般唐突了。”
沈施甯不甚在意,隻是笑笑,“梁王殿下說的是。”
“這是沈宗正自己的馬嗎?”
沈施甯道,“正是,祖父在我正式任職後為我挑選的駿馬。”他上前理了理玄馬淩亂黑亮的鬃毛,接過侍從遞過的一根蘆菔,黑馬張嘴咯吱咯吱地嚼起來。看來他對這匹駿馬甚是喜愛看重,打理喂食不假于人手。
“殿下也要策馬嗎,我讓人帶殿下入帳,幫殿下換一身衣服。”
陸玉冷笑,“不必麻煩了。本王不策馬。”
她擡步欲離開,沈施甯卻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攔住她的去路。
“梁王留步。”
“久聞梁王殿下射藝非凡,射禮時代君執射,動靜皆不落下風,可否今日讓沈某一觀殿下射藝?”
陸玉打量沈施甯,越過他的身體瞄了一眼蘇雲淮,笑道,“那沈宗正可能弄錯了,蘇相射藝才是一等一。”
沈施甯茫然,看向蘇雲淮,蘇雲淮臉色微沉,“施甯稍歇,吃些茶點吧。”
陸玉拂袖離開,到水邊去,東水水邊,一群世家大族的少年少女們在放花燈玩曲水流觞。
精緻糕點茶盞在玄金漆盤中,随着流水飄蕩,陸玉在水邊趺坐下,拈起小茶杯喝了一口,鮮茶味滿口生香。
日光下,花燈雖點燃,但在日光下看不出夜間那般的炫目燈火,雀鳥低飛,驚動起滿潮溪水,浮光躍金。雕琢精美的紙燈被流水托起,蕩向東水下遊。
少年少女們天真爛漫,遊玩相談。
“阿姊,我的燈又倒了……”
“沒關系,問問蘇相身邊的人,應該還有的。”少女猶豫着,沒有起身。“阿姊,你和我一起去吧……之前幾次袚禊沒有來過蘇家的……”
“走吧,我陪你……”
陸玉專注吃糕點飲茶,圍坐在水畔的年紀稍大些的少年少女們小聲議論。
“蘇家這是第二次組織袚禊吧?第一次是燕定公主持的,好幾年前了,那時他還沒退下來,蘇相還不是蘇相呢。”
着春裝的少年目中略有不屑之色,“是啊,那時候的蘇家剛剛有點名頭,父親聽說蘇家辦袚禊時還驚訝了一下。”
年紀稍大一些的少年望了望身後的帷帳,比食指在唇前,“小聲些。”
“說起來,蘇家也是名門望族呢,隻是戰國後亂世下家族受創,在前朝一直沒能崛起。”
“呵,本朝也不算什麼功臣呢,按先例來說,無功不得封侯,聽說……”雙髻少女往前探了探身子,“聽說,燕定公當年封侯不是因為立了戰功,後來他在朝中起勢,把蘇相推舉起來,蘇家才延續了榮耀。總之,不是什麼名正言順的由頭。”
“那是因為什麼事?”大家豎起耳朵來。一衆小輩都是青年人,老一輩的事情皆不清楚。
“具體不清楚,總之這件事當年内廷除了參與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不能提。”
春裝少年隐有鄙夷,“不會是獻身先女帝了吧……”
“哈,想得美,獻身便能封侯,哪能這般容易。先女帝後宮男寵三千,也沒個個封侯。”
“噓——”
年長一些的少年警惕各位妹妹弟弟,“大家收聲,莫要再提這些了。我們今次承蘇家的情,還是少在背後議論的好。”
他猶疑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陸玉。
衆人這才注意到旁邊一直有一個不怎麼做聲的人,看着像父母一輩的同僚,修姿豐逸,沉默寡言。孩子們并不熟識朝上的官,但也聰明地知道話不可外傳生人耳。
陸玉身姿闆正,端着手中的茶盞,幽幽望着遠處流下水岸的各式花燈。花燈繁多擁擠,順流而下,很多紙燈撐不住水流的激蕩,歪歪斜斜倒進水裡,沒了蹤影。
方才那對拿花燈的姊妹回到水邊,妹妹小幅度揪着阿姊的袖子,“阿姊,那位使君好生俊逸,要不要上前和他打個招呼,畢竟就在我們旁邊呢……”
姐姐躊躇了片刻,終是抵不住眼前人風姿,慢步上前,不卑不亢朝陸玉行禮,“這位使君,幸會。”
陸玉起身還禮,“女公子,幸會。”
“小女安國溪,敢問使君名号。”
“在下陸玉,陸時明。”
“啊……”安國溪妹妹攥緊了姐姐的袖擺,低聲道,“阿姊,這人好像就是當日扒沈宗正衣衫的安梁王……”
安國溪也是一怔,看向陸玉的眼色微震。
“原是安梁王殿下。失敬了。小女還要帶妹妹放花燈,先失陪了……”
她言辭匆匆,行色匆匆帶着妹妹離去。
陸玉還未來得及體面道别,兩姐妹眨眼間已經離她遠遠的,原本在旁邊閑聊的少年少女們一聽此人是安梁王,也紛紛挪遠了位置。
陸玉尴尬笑笑,複趺坐下。
冷绾眨了眨眼,“家主,他們為什麼離你這麼遠?”
陸玉無奈,“可能名聲不大好。”
“你做了什麼?”
“脫了沈施甯的衣服。”
“我也脫過。”
“是啊……”
陸玉飲完一盞茶,将空茶杯置在岸邊,由仆從收走,餘光瞥到沈施甯和蘇相坐在帷帳前相談甚歡。
陸玉冷了冷眼眸。
沈施甯的馬沒有和其他馬匹放做一處,有專門的仆從牽着在水邊洗刷馬身。
柳枝沾露,觸身消災。
山林後霧岚綿延,淺淺遮罩在晴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