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半個時辰,一股糕點香飄了出來。沒有廚房手套,梁照兒疊了好幾層抹布,握住陶瓷盤的邊緣才将蛋糕胚拿了出來。
她烤的是老式的脆皮雞蛋糕,上面沒什麼紋路,像一隻黃澄澄的大圓盤。
先頭那位幫廚娘子忍不住問:“這光秃秃的糕點拿來做甚麼?”
梁照兒回說:“喜糕,不過還沒做完。”
那娘子撇了撇嘴,驚異道:“哎唷,倒從沒見過這樣的做法,這能行麽?”
梁照兒不多言語,隻把打發好的酥油信手抹在蛋糕表面,刮至光滑後又将漬好的櫻桃煎點綴在上頭。
她又将兩隻乳糖團子捏成玉兔的模樣,兩隻玉兔拱着一個“囍”字。
見狀那二人圍了上來,紛紛歎道:“不過這樣搭起來,顯得很氣派呢。”
“是啊,這揚州城裡的席面,大大小小的我也去吃過不少,這樣的喜糕喜餅倒很新鮮。”
幾人手腳麻利地将席面備好了,炮仗聲在外頭響了片刻,聽得喜婆高喊一聲“請新婦腳下慢”,玉梳便被送進了新房。
席面上除去常見的烤鹿肉、乳炊羊、炖豬肉等菜,還有梁照兒特意做的糟蟹和蝦蕈羹,每桌攏共四葷四素,兩例小菜,兩道糕點。
婚禮蛋糕擺在正中間主桌上吸引了不少人在意,梁照兒笑着和不少來賓宣傳了一陣,便端着單獨給玉梳留的一小份蛋糕進了裡屋。
她叩了門站在廊下,玉梳輕聲道:“進來罷。”
梁照兒聞聲走到她身邊,将糕點遞給她:“一天沒吃東西了,墊墊肚子,我特意将糕點上的兩隻玉兔都拔下來給你。”
玉梳身着紅色花钗禮衣,她将蓋頭掀起搭在頭上,露出一張被絞過的桃花面,淺淺地笑了。
看見面前的糕點,她訝然道:“這般可愛,我倒舍不得吃了。”
說着,玉梳便捏起乳糖團子做的玉兔便一口咬下了它的頭。
她又道:“我今日瞧見賀家的挺個肚子,她那肚子格外的大,看着都有些駭人。”
賀家的如今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四肢細得像幾根木棍支着分外隆起的肚子。她見人就說肚子裡的孩子不安分,整日鬧騰,吃什麼吐什麼,肯定是個小子。
身邊的人都圍在她左右紛紛道賀,說她好福氣。
“她那樣的屬實少見。”梁照兒感歎道。
玉梳一口氣将糕點都吞進肚子裡,又急急地喝了一口茶水,将梁照兒拉到身邊,“你說,我不會也和賀家的那樣罷?”
說完她便後悔了,梁照兒雖嫁了人,可于這事上卻和她一樣是個懵懂不知的。
梁照兒握住玉梳的手,頂了頂她的肩膀說:“别的不知道,不過瞧着張虎那體格,照賀鐵匠也不差了!”
玉梳羞紅了一張臉,小聲說:“你這個不知羞的,娘給我的避火圖我還沒瞧呢。”
“在哪呢?”梁照兒探頭探腦地好奇道。
從前她一直聽說有這麼個物件,卻還從未親眼見過。
玉梳努了努嘴,看向一旁的樟木箱子,“在那樟木箱子裡頭,趕明兒你成婚了,給你也打一隻。”
梁照兒笑着搖了搖頭,轉身出門,“我先到外頭去了,你在這裡候一候新郎倌罷。”
剛一回席,梁照兒便聽見張母正同身邊的人在閑談,說起玉梳曾在崔家做事。
張老太拄着拐杖洋洋得意道:“還得是我兒有本事,親挑了個在富戶人家做事的大丫鬟,眼界自不必說了,帶來的銀錢也不少。”
梁照兒聽着這話心裡有些不舒服,氣憤地吃了一盞酒。
張老太同梁照兒套近乎道:“聽親家說你自個兒開了個食肆忙活,隻有老闆娘沒老闆怎麼像話,女人麼好好地教養孩子也就是了,日後讓你男人在外頭忙活。”
一隻纏着白布的大手将酒壺拎了起來,溫和的嗓音從頭頂上飄來,“少喝些。”
梁照兒擡頭望見面前身着玄色勁裝的男子,便笑道:“玉松大哥你甚麼時候回來了?”
玉松給張老太斟了一杯酒,嗓音中隐隐含着威脅,“伯母說了這麼久話想必口也幹了。”
張老太見有人替梁照兒撐腰悻悻笑了兩聲,轉而又尋旁的人閑舌。
“你怎知我便是玉松?”玉松挑眉看向梁照兒問道。
梁照兒長睫微垂,聲音雀躍道:“你和玉梳麼,活脫脫長了一張臉,叫旁人一看就曉得你們是兄妹。”
她又指了指自己,“那麼你猜猜我是誰?”
玉松雙手抱胸,聲音中隐隐含着笑意,陪她演道:“想來你便是照兒?”
“玉松大哥此次回來,還走麼?”梁照兒問道。
玉松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或許會在揚州城久待些時候,此番回來還有些旁的事。”
“甚麼事?”
玉松含糊其辭說:“尋人。”
梁照兒見狀便不再過多探究,連忙道:“我在卸鹽巷渡口邊開了家食肆,那裡四通八達,若大哥有需要也可将所尋之人的特征告知于我,也好幫您留意着。”
玉松點了點頭,随即被張家兩兄弟拉去喝酒。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等衆人起哄鬧了一通洞房後,才慢慢散了。
關大娘指着梁照兒對着玉松吩咐道:“漏夜難行,送了你這妹妹回去罷。”
梁照兒有些憂心地望向關大娘,“送了我,玉松大哥還得回頭來接您,豈不多折騰?”
三人一道出了張家,關大娘回頭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又道:“往後那屋子就我一個,清清冷冷的。”
“正好,往後大娘天天與我作伴,不想回去了同我一處作伴。”梁照兒笑着挽上關大娘的手臂,安慰道。
在巷子口處分了别,梁照兒朝北邊走。崔璋一直跟在她身後,并不出聲。
她頓身回頭看向垂着頭的男人,說道:“你一直跟在我後頭算怎麼回事?”
“順路。”崔璋掀開薄薄的眼皮,聲音淡淡。
梁照兒指了指亮起燈籠的渡口,“再晚就沒船了。”
崔璋淡淡應了一聲,梁照兒又說:“我雖是被買來做你爹小老婆,卻還未來得及行禮過戶,說是個貼身伺候的丫鬟也無不可,細算起來你我确實沒什麼瓜葛。”
“所以呢?”
見梁照兒要與自己撇清關系,崔璋攥緊了拳頭,擡頭望向她,神色一片幽深。
梁照兒順了口氣,繼續說:“有些事曉得了便藏在心裡,講出來日後還怎麼相處?”
崔璋眼神掠過她的面龐,擡手擋住她的視線,苦笑着說:“你不說我以後能做大官,我還怕你纏上我呢。”
這話氣得梁照兒霎時跳了起來,她翻了個白眼說:“你這人簡直不曉得香臭,我懶怠同你說了!”
崔璋見她這副咋唬的模樣,勾了唇角輕笑一聲,站在門口望着梁照兒進去吹了燈睡下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