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終于歇了,一輪金烏難得地懸在空中,地上的水漬猶未幹,一陣風吹來還是叫人忍不住抱臂求暖。
梁照兒慌慌忙忙地趕來營造處,燕環将手中的刀猛地一擲,那刀定定地立在案闆上。
燕環捉裙追在梁照兒後面,繞到她跟前,“你這是怎麼了,今日愛答不理的,莫不是也要學那些男人,和人家約了盟誓又反悔?”
梁照兒想起那日在食肆幾人的荒唐模樣,扶額道:“這又是哪來的說法?”
采荞從外頭洗了菜進來,右手環着一簸箕蘿蔔,頭上還頂着一小罐腌菜。她左腳輕輕一勾将門帶上,神色緊急道:“李瘸子恍恍惚惚病了這一陣,聽羊甲頭說已好全了,要回營造處來!”
燕環觑了一眼梁照兒,連忙說:“嗐,我才不耐煩同李瘸子一道做事呢!他瞧着我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梁照兒心知燕環是為了自己,笑着說:“事先來時,羊甲頭便說了我是頂李瘸子的差,如今他來了我也該回去了。”
話音未落,一個五短身材的幹瘦老頭便沖開了門,雙手背在身後,一雙鷹眼打量起四周來。
羊安順跟在他身後,氣喘籲籲道:“李瘸子,你這是病好了還是壓根沒病,一個瘸子跑的比我還快!”
李瘸子一進廚房便伸手四處撥拉,吹胡子瞪眼道:“我要瞧瞧你請來的是個甚麼人,搞三撚七的出些花頭。”
“對不住娘子,原說明日再讓他來換您,不成想他今日便跑了過來。”羊安順對着梁照兒滿臉歉意道。
梁照兒擺了擺手,又沖着李瘸子溫聲道:“不妨事,想來這位便是李爺爺罷?您是十裡八鄉聞名的大廚,既來了也好指點指點奴。”
李瘸子聞言臉色緩和了三分,瞥了一眼梁照兒對着羊安順道:“這就是你請來幫廚的?”
燕環冷嘲暗諷道:“唷,原配還沒死絕呢,續弦就擡進府了。”
這話雖在理,可到底太糙了些。
“你這粉頭,就不該許你進來,回你的翠袖坊賣唱去!”李瘸子嘴笨講不過燕環,氣憤道。
燕環不甘示弱道:“你我都是下九流的人,誰又比誰高貴些不成?還将自己當成燕來樓的大廚呢?都是幾百年前的老黃曆了——早就因吃酒鬧事叫人家趕出來了!”
二人你來我往争得面紅耳赤,說着便要扭打起來。羊安順連忙上前去扯,卻不想結結實實地挨下燕環一記耳光。燕環望向羊安順臉上的五指印,讷讷地站回一邊。
“哎唷,傷了面上可不成,外頭人還看着呢。”采荞連忙掏出一顆雞蛋遞給羊安順,示意他用雞蛋敷面。
梁照兒瞧着臨近晌午,便對着燕環和采荞道:“先預備下中午的餐食。”
今日送菜的人額外給了幾種河鮮,一隻竹簍裡裝着新鮮的河蝦,另一隻裡裝着幾種常見的河魚,都是才從江裡打撈上來的。梁照兒思忖片刻說道:“将這些河鮮都收拾出來,也好打打牙祭。”
采荞點了點頭,半蹲着身子将足有十斤重的大竹簍抗在肩上,把裡頭的蝦全倒進一隻大木盆裡便坐到一邊去給鮮蝦去殼去腸線。
難得這麼多新鮮的淡水活魚,不做魚脍倒有些可惜。
本朝有名可吃的魚脍多達三十餘種,梁照兒今日預備做紅絲水晶脍和鮮蝦蹄子脍。所謂紅絲水晶脍便是選用顔色較紅的魚肉切絲。
燕環将魚去鱗去鰓後遞給了梁照兒。
梁照兒抽出刀屜裡的一把桑刀,她仔細瞧了那刀,又菜又鈍,便問采荞:“廚房裡頭可有磨刀石?”
卧在一邊搖椅上,用餘光一直暗中觀察梁照兒的李瘸子冷哼一聲,不屑道:“這廚房裡頭倒是來了位千金小姐,磨刀還要打發個人伺候着。”
梁照兒壓下心中的怒火,拿出一隻大瓷碗倒扣在案上用碗底磨刀。
刀刃來回摩擦着,铿铿的磨刀聲帶着微微的刺耳感,李瘸子覺着一陣陰風卷過他的脖子,縮到一邊去背對着梁照兒。
梁照兒握住那把桑刀将魚肉從魚骨上片下,她的刀工不算好,剔骨時常常會連帶不少魚肉下來。整條魚片下來,切口處顯得有些磕磕巴巴。
李瘸子看得直皺眉,“蹭——”得一下站起身來,背着手在梁照兒背後轉來轉去。梁照兒感受到身後的人,猛地将刀放在砧闆上。
桑刀落地,發出哐啷一聲響,吓得李瘸子一哆嗦。
他順了順胸口的氣,心梗道:“你這小大姐,未免太過浪費了,好好的一條鲷魚,叫你片成這個樣子。”
梁照兒睨了他一眼,先不反駁,隻是繼續按照自己的法子做着。她用蒜、姜、橘、白梅和熟粟黃、梗米飯、精鹽和醬油八種調料制成了八和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