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起無奈,隻能急步上前,努力讓語氣軟下來:“裴大公子,咱們就去半個時辰,馬上就回來。”
她仰着頭,一雙眸子忽閃忽閃隐隐帶着懇求。
裴序靜靜地看着葉起,直到那雙眼因為得不到回答,慢慢瞪圓,然後威脅道:
“不然我又要吐了!到時這屋裡的味兒,裴大公子能受得了?”
張牙舞爪,滿臉兇光,這才是他熟悉的臉。
裴序淡淡地移開視線:“半個時辰。”說完便轉身向屋外走。
葉起歡呼着跟上去。
跟姓裴的說話果然還是得硬氣一點!
望月江兩岸青山環繞,時有飛鳥掠過,微風攜着陽光和江水濕氣,清新又舒爽。
葉起攀着船舷大半個身子探出去,閉上眼時,柔風從指間和臉上拂過,仿佛在禦風而行。
她驚喜地睜開眼,興奮道:“姓裴的,你也試試,感覺好像會飛了一樣!”
葉起的長發被清風卷起,有幾縷飛過來,帶着一股清木香調皮地在裴序身前跳動,眼見就要撫上他的臉。
裴序拂開那縷亂發,向一旁側過身。
珍珠紗因為他的動作繃得筆直。
“等你掉下去,就真的會飛了。”
漫不經心的聲音帶着一絲嫌棄。
葉起撇嘴,這人潔癖又犯了。
她轉過頭也不理他,繼續欣賞河岸風景。
葉起攀着船舷晃蕩着腿,餘光中三尺外的人長身玉立,雙手揣着懶洋洋望着河面。
她突然發現,若此人靜靜地不說話,那副皮囊确實很能唬人,怪不得是江湖第一美人。
這想法一冒出來,她就忍不住笑了。
要是有人告訴三天前的葉起,她會和裴序和平共處,兩人還要聯手去找魔教教主,怕是打死裴序她都不信。
尤其是上船前兩人還打成那樣……晃動的腳一停,一個溫潤的聲音突然在腦海響起。
【小起,你若是倦了我,我……我也沒法子。】
記憶中的人蒼白着一張臉,勉強地笑着,眼裡的淚似是快要落下來。
他總是這樣溫柔,不論她說出的話多麼傷人,也隻是安靜地接受。
這樣的人怎麼會虛僞假意?
心緒漸起,葉起又忍不住看向裴序。
姓裴的自小生活在茂王府。
她和薛文慕在一起的那年,卻如何都受不了那種壓抑、處處都是規矩、使喚别人的氛圍。
姓裴的在茂王府寄人籬下,随傳随到,和那些王公貴族相處的時間比自己多多了,受過什麼苦楚誰又知道。
他讨厭那些人當然合乎情理。
如果他生長在三皇子府,可能就不會認為他們都是壞人了。
想着想着,裴序眼角一塊還未散去的淤青映入眼簾,葉起突然有些不自在。
好像下手是有點重。
不過他也打回來了!自己的背現在還疼呢!
葉起甩甩頭,決定不去想這些,反正打都打了。
不如想想,真找到莫同塵兩人該如何配合捉住她,畢竟客棧裡那麼多高手居然都奈何她不得。
葉起的眼睛漸漸流露出興奮。
黃金!一萬五千兩!
估計她那小屋都放不下。
難怪那麼多高手趨之若鹜,甚至連宮必行都重出江湖了。
不過,究竟是誰這麼大手筆?
她突然有些好奇,轉頭問道:
“姓裴的,你說懸賞莫同塵的人會是誰?”
魔教在中原樹敵無數,莫同塵更是仇家衆多,但能出得起巨額懸賞的,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到是哪位。
裴序不由恍然,缺心眼終于不光想着吃,開始思考了。
“風雨樓未曾透露半句,此人絕不簡單。”裴序淡淡說着,陷入沉思。
風雨樓從來不會保護雇主信息,畢竟他們隻是中間人。
這次幕後之人身份神秘,多方探查都一無所獲,屬實少見。
葉起多少也知道風雨樓行事的風格,聽他這麼一說更好奇了。
不過轉念一想,比起幕後人,競争對手顯然更值得關注。
“其實我也挺意外的,那天在客棧全是我沒見過的大俠前輩!沒想到連宮必行和獅子吼都出山了。”
聽着她的感歎,裴序嗤笑道:“名利二字一堵牆,願意往裡跳的不過争名逐利的俗人,還分什麼大俠前輩。”
他言語不屑,英氣逼人的臉上一雙鳳眸睥睨着,狂傲之氣頓生。
葉起撫掌笑道:“這話說得沒錯,咱們也不過是大俗人罷了。”
裴序不由挑眉,她的瞳仁較常人眸色稍淺,迎着光時仿佛琉璃,璀璨生光。
這樣含笑贊同,沒了平日的針鋒相對,不知道還以為兩人是至交好友。
裴序不習慣地移開目光,缺心眼今天終于聰明一回。
“不過姓裴的,鬼笛書生又為了什麼?”
鬼笛書生非十惡不殺,過得窮困潦倒也不願意為五鬥米折腰,名聲更是不在乎,隻憑自己喜好行事。
當日他出現在客棧确實也讓他驚訝無比。
裴序還在想是不是莫同塵曾經得罪過鬼笛書生,就感到一團熱意靠近,茉莉花茶香帶着熱氣似有若無地吹過耳畔:
“西邊那個船艙,你快看。”
葉起的呼吸近在耳邊,裴序皺着眉頭正想躲開,又下意識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瘦高的男子穿着打扮是尋常百姓的模樣,如果忽略那張過分蒼白的臉和腰間的紅笛,沒有人會将他和嫉惡如仇的鬼笛書生聯想在一起。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肩上扛着一個麻袋,正警惕地打量四周。
葉起和裴序緊急轉過臉去,再回頭,鬼笛書生的衣角消失在船艙内。
“他也是得了消息上的船?可這樣鬼鬼祟祟,不會麻袋裡裝的是莫同塵吧?”
葉起好奇心起就要跑過去一探究竟,裴序上午說過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
【我手腕都被拽疼了】
她動作一停,腦海閃過在無量山時這人被攥地通紅的手。
真是嬌貴。
葉起撇撇嘴,回身抓住裴序的手就往船艙跑,
“咱們去看看!”
裴序毫無防備,手腕一緊,那人拉着他興緻勃勃地跑在前邊。
他下意識想甩開她的手,人已經被拽着蹲下來,兩人藏在陰影處,正好可以聽清裡邊的動靜。
葉起蹲下身,豎起耳朵專注地聽着裡邊的動靜。
裴序低下頭看着被她抓住的那隻手。
她忘了松開。
兩人肌膚相貼的地方,那種柔軟溫熱的觸感仿佛小蟲子在腕上攀爬。
癢意和煩躁随着正午刺目的日光,遍布全身。
葉起正專心聽着,突然感到手被掙開。
她怔愣地擡起頭,那人緩緩站起,理了理衣袖,高大的身影擋住太陽,将她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中。
他眉眼冰涼,面無表情道:“葉少俠忘了在下那件五百兩的外袍嗎?”
【别拿你的髒手碰我!】
回憶裡滿臉厭惡的少年和眼前的人漸漸重疊。
珍珠紗上的銀光緩緩流動,像是一條冰冷的,無法跨越的河。
葉起驟然回神,唇角扯出一個笑,不再去看裴序的目光,起身伸了個懶腰,平靜道:
“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