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56星球出現的強大藤蔓異種讓他們生出了希望,于是我的噩夢就開始了。”
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躺在慘白的實驗室裡任人擺弄,身體和四肢都被綁在拘束衣裡,連着皮帶跟鐵床緊緊連在一起。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針口,身體的血管在一次又一次不同劑量的血液注射下變得麻木。嘴裡被塞着一團布堵住了聲音,偶爾不小心沉入夢境又被疼痛折磨而醒,天花闆的白熾燈模糊了她的視線。八歲到十八歲,萬千寒反複做着關于去死的幻想。
眼前這個被樹皮覆蓋的女孩,正揭開她血淋淋的傷口陳述着那些過去發生的不可原諒的事,沉重地壓在聽者的心上,幾乎讓人無法呼吸。可誰能比得上親身經曆者的痛苦?
“那些人,是誰?”虞戈問。
樹枝再度來回搖晃了幾下,她沉吟片刻,“我不知道,他們僞裝得很嚴謹,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大約五十年前,他們舍棄了這裡,徹底把此地變成了培養皿,放生了許多異種與半異種。”
“起先我會清理那些異種,給這裡的居民留下生路,可是太多了,後來他們反而開始轉而攻擊我,如你們所見,我沒法逃跑,傷勢太重會自動陷入休眠狀态。”
然後一直到現在,被她們突然闖進來後跟樹枝發生的争鬥給吵醒,那根藤蔓是無意間來到這裡的,多年來一直從她沉眠的身體裡奪取生存養分,直到萬千寒醒來後才發現并清理了它。
聽完她的話之後,明暗覺得或許從沙星上盜取實驗數據,攔截研究員成果以及改造萬千寒的是同一批人。他們到底是誰?事到如今這樣的實驗還在繼續麼?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你說,”咬了咬嘴唇,虞戈慢慢開口,“你見過我,這是什麼意思?”
剛來到星際世界時,虞戈曾看過原身留下來的東西,非常明确且完整的成長軌迹——父母死于星際暴亂,自己利用貸款讀了軍校的機甲工程系,畢業後每天抓緊時間工作還款,然後在某天選擇了自盡。
緊接着她就來了。
所以萬千寒見過的,是原身麼?
可按她得到的信息來看,原身從沒有離開過首都星,理論上說是沒辦法遇到身在法魯星的萬千寒。所以這是怎麼一回事?
萬千寒擡頭看了她一眼,停留的時間很長,視線在她身體上遊走,仔細得仿佛要連她的靈魂一起看透,最後隻是笑着說,“我見過你,但你不記得了。”
可當虞戈不管怎麼繼續追問時,她卻閉口不言。這太奇怪了。
她跟明暗對視了一眼,彼此腹中都傳來一股饑餓感。這間位于走廊盡頭的房間連一個窗戶都沒有,完全與世隔絕,也無法通過白晝黑夜的交替感受到時間的流動。
最後,她們問及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依舊是明暗開的口,她在眼前這個女孩身上似乎找到了名為同類一樣的命運共同感。她們的人生軌迹是如此的相似,甚至結局也因為毫厘之差而截然不同。她天然對此感到憤怒,并決心要與之戰鬥。
她問,“你想重新活一次麼?”
那張完美的臉龐上閃過一絲驚訝,又是在笑,這或許是萬千寒這許多年來笑得最多的一回。她想,不如就這樣吧,活着是多麼累人的一件事情。
但這把通往新世界大門的鑰匙就這樣赤裸裸地放在自己面前,她那死水一般的人生就此被攪亂。可是,這太難了。
八歲之前,她跟在研究員們的身邊,是個聰明又善良的女孩,八歲之後,她被綁在實驗室的鐵床上,生命在火焰上反複煎烤。直到十八歲那年被遺棄在這裡,時間在她身上被按下了暫停鍵,這雙多年沒見過光亮的眼睛都開始變得朦胧起來。
世界?那對她來說太遙遠了。
“我有能夠殺死異種基因的解藥,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起離開。”這是明暗身上的秘密,她并非有意隐瞞,但她答應過奶奶,不到必要的時候不要輕易與人交心。
當年其實沙星研究所的研究員已經将實驗進行到接近尾聲,後來因為異種暴亂而潦草結局,那些數據到了明随手裡,她結合研究員們留下的數據和自己多年的潛心研究,最終得到了這瓶解藥。因為資源的稀缺,最終得到隻有這一小瓶,而且不能被複刻。
明暗朝她伸出手,虞戈也朝她伸出手,最後就連耷拉在一邊的小水母也朝她伸出一根口腕。一隻又一隻手交疊在萬千寒的面前,對她重新發出新生活的邀請。
眼睛傳來一股莫名的感覺,直到有些濕潤的痕迹出現在臉頰,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原來是眼淚。
她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