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裡來?又為什麼要在這裡?
你……是誰?
隔着層層湧動着的海水,虞戈看向它那近乎親昵依賴地靠在那具巨大的骷髅骨架之中,幾根白色的骨骼從中間的部位蔓延而出,帶給她一絲熟悉的感覺。
是了,剛好有四根,這不是跟冥河水母的身體構造一樣麼?
據說,水母原本是沒有骨頭的,脊椎、骨骼、内骨骼都沒有,但隻要活得夠久,哪怕連水母也會長出骨頭來。
所以眼前這隻死去的冥河水母,它活了多久?每一寸骨骼仿佛都帶有淬火溶金般的光澤和堅硬,每根口腕的骨頭都被尖銳鋒利的金屬挂鈎穿過,懸挂在尖頂之下,将整個海底變成了它的墳墓。
一瞬間,眼前一片白光閃爍,海水消失,天空放晴,時鐘退回到了一切都還沒開始的時候。
是魔法麼?虞戈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熾白如晝的場景,她發現自己站在了研究所的正中央,頭上的尖頂挂着一盞燈,不遠處放置着一個巨大的玻璃缸,缸裡被紅色填滿。
那是一隻體型巨大的冥河水母,比她記憶中小水母的原型還要大好幾倍。
而許多穿着白色研究服的研究員們在走來走去,耳邊時不時傳來幾聲争吵,而虞戈就像一個來自未來的影子,站在這裡沒有人可以發現她。她肆無忌憚地看着周圍的一切,這是還沒受到破壞時的帕特星研究所,目之所及的構造幾乎一緻。
從研究員們圍着玻璃缸時臉上露出的激動和興奮,虞戈推測這是最初捕捉到這隻冥河水母的時候。但之前邵挽并沒有提過,原來研究所有過冥河水母的先例,為什麼?它後來去哪了?
眨眼間場景又變換了一次,兩個長相相似的研究員在虞戈面前吵了起來。隻是遺憾場景複原并不能連聲音一同還原,虞戈隻能從她們的表情中猜測着争吵的内容。
一張紙從半空中飄來,虞戈下意識伸手去接,可張開手卻摸了個空,紙落在了地上,她蹲下來看,是冥河水母在檢測儀器下顯露出來的身體構造,往下密密麻麻的字是研究員們觀察得出的初步資料。
冥河水母沒有普遍意義的性别之分,每個單獨的個體擁有自行培育和繁殖下一代的能力。它們會吃掉生殖腕,然後在口腔的位置靜靜地等待着子代的發育和生長,這個周期長達十幾甚至幾十年不定。也因此,冥河水母的繁殖力很低。
也就是說,帕特星的這隻冥河水母,身體裡培育着另一個子代?
場面仍在變化着,再也找不到初時的激動與歡快,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沉重的氣息。虞戈看見有穿着制服的人走進來,捧着聖旨般的通知,研究員們臉色更加暗淡了。她們不在天天圍繞着玻璃缸做各種各樣的研究,數據被收拾成一箱又一箱地堆在了一起,隻是歎息。
這時,突然有一個研究員從虞戈旁邊經過。她胸前的銘牌吸引了虞戈的視線,幾乎黏在了上面,她看見了——019号!
G-48星球研究所的筆記本上出現過的“犧牲了的019号”,這裡發生了什麼?她是在帕特星犧牲的嗎?為什麼?跟冥河水母有關嗎?為什麼說019号的犧牲是有意義的?
虞戈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可是沒人能回答她。接着,在經過一個電影轉場般冗長的寂靜之後,一道火光落在大門上轟然炸開,有人開着機甲創了進來,場面一度變得十分混亂,尖叫、慌亂、逃亡。
幾個小孩從裡面跑出來,跟着機甲離開,她還看見那台機甲伸出機械臂從玻璃缸裡掏了什麼然後帶走。
無數道火光如同流星般落下,玻璃缸在猛烈的攻勢下被轟碎了,然而冥河水母卻動也不動,這時虞戈才發現,那些鐵鍊和鐵鈎竟然穿過了它的身體與尖頂相連,它逃不掉,甚至動也不能動,巨大的傘冠像一個萎靡的蘑菇。
虞戈的腦子轉的很快,所以這就是你要回到這的原因麼?
小水母卧在骷髅骨架上,它知道這具骨架有可能經過了漫長的等待,并最終在等待中死去麼?仇恨,它能感覺到仇恨嗎?
你是否,也憎惡着這個世界?
你是否,也有在追尋着的答案?
火光散去,帕特星研究所迎來了重建,許多嶄新的面孔出現在這裡,而在冥河水母的身邊,無數個實驗儀器架在它的身體上做各種各樣的研究與實驗。它的口腕無力地垂在水裡,仿佛失去了知覺。
直到又過了很久,過度開發的帕特星迎來了地面淪陷的困境,帕特星地底下連通着大海,在災難中沉到了海底,失去了蹤迹。
視線一轉,帕特星研究所消失了,一抹紅色突然出現在眼前,彌漫在整個視野之中,少女的紅色長發海藻般飄在水裡,發梢掠過她的臉頰,虞戈呆在原地,完全反應不過來。
「虞戈」。
少女緊緊抿着嘴,而虞戈卻仍舊清晰地聽見。
「危叙,我叫危叙,你會記住我嗎?」
哦,她聽見了。
虞戈仍舊呆在原地,一切虛拟的畫面都退了出去,海水依舊圍了上來,連同她冰冷的雙臂,将自己擁在了一起。
那手臂上還帶着炮彈留下的傷痕,無比刺眼地,而她的吻混在冰冷的海水裡落在虞戈的臉頰上,意識逐漸迷糊了。她努力回憶着剛才那張臉,卻發現不管怎麼努力回憶也看不真切,最後隻成了一道紅色的影子,烙在自己的靈魂裡。
她記得。
她會記得。
「危叙。」
從噩夢中醒來般,她喊着那個名字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