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終于還是來臨,雨水沿着屋檐飛濺下來,巷子裡的積水倒映着五顔六色的霓虹燈。林賽提着裙擺,一路小跑,裙擺邊緣已經被雨水打濕了,貼在小腿上冰涼涼的。她頭發上也沾着細碎的雨珠,一進門就被熱氣撲了個滿懷,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踏了進來。
李家的餐廳燈光暖黃,玻璃窗上爬滿了被雨打得模糊的水痕,門口厚重的地毯上印着一排又一排濕漉漉的鞋印。精神體們也一副狼狽樣,一隻紅腹雉雞抖着翅膀,啪嗒啪嗒甩着水珠。
“快進來快進來!”李安德探出頭招呼。
地上到處是水漬,空氣裡帶着一股潮濕的熱氣,還有一點甜甜的酒香。
“我淋得跟洗了個澡似的!”艾米麗一邊抱怨一邊把精神體拎起來,試圖給它擦幹。
林賽抱着一杯甜酒。長桌上擺滿了色彩鮮豔的小食和甜酒。精神體們歡快地亂竄、撲棱着翅膀和爪子,空氣中隐隐彌散着信息素的痕迹。平日裡學院有嚴格規定,要求學員将信息素控制在最低阈值以下,一旦超标便會被記錄。可今晚不同,他們畢業了,再也不必循規蹈矩。
餐桌那邊,艾米麗和李安德開始互相喂着蛋糕,還時不時吵兩句。
啧。
甜酒裡漂着閃閃的小顆粒。林賽的臉頰有點熱,看着數對情侶在熱鬧人群中小打小鬧,彼此始終維系着穩定的精神場。
其實也沒有很羨慕他們。她告訴自己。她曾經一直睡在靜音室裡——那是一種密閉的特殊房間,遠離他人的精神波動。她的父母從小不讓她依賴抑制劑,他們說那會傷害精神體的本能,“你要學會自己控制,不是靠藥物掩蓋一切,也不要依賴向導。”
所以她一直獨自面對那些躁動不安的夜晚,聽着精神體在房間裡盤旋、落地、再起飛。
“爆料環節!”艾米麗笑眯眯地環顧四周,用酒杯敲了敲桌子,“大家知道嗎?其實林賽這麼高冷的樣子,完全是裝出來的。”
同學們嘩然一片,有些7年來都沒什麼機會跟她說話的同學,今天看上去也親和了不少。
“哪兒高冷了?”林賽奪過酒杯,“我也沒刻意裝好吧?”
“你忘啦?你平時這麼嫌棄和向導匹配……其實,”艾米麗回頭朝李安德喊,“她之前還可憐巴巴托我幫她匹配,結果測出來才20%。”
李安德立刻不要臉地附和她:“對對對,那會兒你還把我叫去精神評估室,證明給她看不是你的問題。”
林賽嘴角還是忍不住翹了起來:“你倆也别太嘚瑟。你倆每次吵架,艾米麗就裝睡、冷暴力,每次都是李安德打電話給我,讓我半夜跑去她寝室找人。要不是我,你倆早吹了。”
“我那是擔心她,”李安德無辜地舉手,“你不知道,在這個鬼地方7年,她精神體都抑郁得想咬人了。”
“還要繼續待5年呢!無痛續費了,诶,要不是為了以後能找到好工作,一天也不想在賽默飛世爾多待。”
李安德也來爆料:“說起來,林賽的精神體也不老實,總喜歡飛到别人的精神圖景附近偷窺——超八卦。”
林賽擡手就想敲他,被艾米麗拉着攔住。
“你還有臉說?”艾米麗化身護妹狂魔,反擊李安德,“你那隻猴子有一次蕩到我窗邊,掉進了魚缸,濕淋淋的爬出來,被人找到的時候正躲在我的衣櫃裡發抖!”
艾米麗的精神體是一隻白色短尾猞猁,優雅地躲在角落,目光犀利卻不咄咄逼人。李安德的精神體是金色的猿猴,像他本人一樣活潑外向。
精神圖景通常與精神體氣質高度契合。艾米麗的精神圖景是一片高緯度森林;李安德的圖景則是一片溫熱的火山谷地。林賽的精神圖景是黑色海灘,海水寒冷,漲潮時刮大風。
李安德說她那隻鳥“不太老實”,總喜歡飛到别人精神領域門口偷窺。她才不承認。那是它的本能,是所有哨兵精神體的本能:尋找、偵測、觀察、評估威脅。嗯,外加一些樂于追求刺激的惡劣性格。
旁邊傳來起哄聲,夾雜着短促笑鬧,有人醉倒在沙發角落,有人轉身就與朋友擁抱,有人在牌桌上洗牌聲,有人歎氣或喊叫;甜酒源源不斷、被倒入杯中,濺起微小的泡沫,杯壁上挂着濕潤的痕迹;音樂在背景中緩緩切換,從輕快的舞曲到慢節奏的民謠,室内光線忽明忽暗。
整個空間彌散着信息素和揮發的高濃度酒精,麻痹着衆人的神經。
然後,安東尼奧帶着他的親友們,走了進來。
門一推開,濕氣和低溫一起湧入餐廳。他的出現引起了不小的騷動——畢竟,安東尼奧·賽默飛世爾從不參加這種不正規場合。有人低聲猜測,他或許是被家族派來監督現場秩序的。
随即被人反駁:“你把自己當什麼人物了,人家哪會這麼閑?”
還有人慌忙把桌上堆成小山的空瓶藏進桌布下。四散的精神體似乎也感知到了什麼,悄無聲息地歸回主人的身邊。
安東尼奧沒有理會四周的動靜。他穿過人群,步伐不急不緩,直接走向了靠窗那張桌子。林賽正低頭往杯裡添酒,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成了焦點。
直到一張燙着金紋的紙靜靜地落在她面前。
——一張邀請函。
“林賽·埃爾文小姐。”他的聲音不高,但四下的吵鬧漸弱,所以顯得格外清晰。“我來轉達家族的意思,誠摯邀請您參加明晚的家宴。”
四周一時間靜得幾乎能聽見杯子裡的冰塊碰撞聲。
有人憋着笑,推搡着同伴;有人則睜大了眼睛,半是驚訝半是不解。
林賽拿起邀請函,擡頭看了他一眼。他面帶微笑,她心裡發毛,開始飛速打腹稿:我和他之前也沒說過幾句話吧?除了偶爾在小組合作裡被随機分配到一起,他連表情包都懶得發一個的人,現在突然來搞這一出?這家夥不會是表演型人格吧?在這種亂哄哄的場合突然當衆送邀請函,這是1990年嗎?搞得跟求婚似的,戲這麼多,不累嗎?
……不會吧,不會吧,難不成是霸道總裁愛上我那種老掉牙劇情?冷靜,首先,霸道總裁類型我不吃;其次,賽默飛世爾家族?呵。老娘才不稀罕。
林賽輕輕晃了晃手裡的邀請函,沒多想就直接問了,像是随口一問,又像是故意拆台:“為什麼邀請我?”
她頓了頓,似乎嫌問題還不夠尖銳,又補了一句:“目的是什麼?”
四周本來已經開始慢慢恢複嘈雜,這一下又像被抽了氣似的安靜了半拍。
林賽撐着下巴,表情無辜,帶着毫不掩飾的防備。
“其實,這封請帖本該早就交到你手中的,”他淡淡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某些人有意拖延了這一過程。具體細節,回家問問你的父母應該就明了。”
林賽微微一愣,某些人?她的父母?
她沒想到這場小插曲竟然會牽扯到更多的人。她對安東尼奧輕描淡寫的說法充滿了疑問,但又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多問。
林賽輕輕吸了口氣,聲音低到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好吧,我會去問……但這并不意味着我會參加。”
安東尼奧緩緩點頭:“你會參加的,這一點我絕對相信。”
她抿了抿唇,十分讨厭這種盛氣淩人的态度。
随後,安東尼奧和他的幾位親友并沒有離去,而是在角落的一張桌前落座。他們點了幾瓶陳年雪橡酒,舉杯交談。
餐廳裡依舊亂作一團——有人在角落捧着酒杯哽咽,有人在沙發上打盹,有人三三兩兩地低聲八卦。艾米麗湊過來,小聲問:“林妮,你沒事吧?他那是什麼意思?”
李安德也湊近:“是不是你不小心卷入了他們五年一度的家族内鬥?”
艾米麗還忍不住吐槽:“家宴可不是什麼好場子。”
“說不定……人家真想和你單獨談談?”李的聲音裡有一絲調侃,卻更掩不住背後的擔憂。
“不可能。我沒有得罪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