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應該很早就從車禍中恢複了,在C星繼續他的博士課程和貴族生活。他現在出現在A星,難道是為了把自己帶回去嗎?畢竟,和他短暫相處的那幾次,安東尼奧一直在反對她離開C星,阻止她脫離賽默飛世爾的監視。
林賽的身體微微發冷,鸢尾花香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來一絲,又被淨化系統飛快吞噬。
她睜着眼睛,耳朵緊緊貼着門,注意每一寸外界氣流的變化。
外面的對話很短。隔壁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煩,把門“砰”地關上了。
安東尼奧的腳步聲,又緩慢地朝着林賽這間門口靠近了一步。
他停住了。
林賽屏住呼吸,幾秒鐘的靜默後,倏然起身。沒有給自己時間遲疑,她一把推開了門。
外面昏黃的走廊燈下,安東尼奧正站在那裡。穿着一件剪裁精緻的深色風衣,手裡拎着一個扁扁的大盒子。他似乎早已料到她會開門,面上帶着一如既往的從容和那點惹人惱火的傲慢。
林賽說:“我不會跟你回去的。這裡的哨兵訓練場比你們那裡大多了,給哨兵的設備也更齊全。”
“你以前也沒多喜歡哨兵訓練吧?隻是做得比别人好就行,分數夠了就從來不進行額外的練習,不是嗎?”安東尼奧無情地戳穿她,好像他從很早開始就在校園裡窺視她的行蹤一樣,也毫不掩飾。
林賽沉默。
安東尼奧注意到,她還是穿着黑色的訓練服,頭發剪短了,似乎瘦了些。總體來說,還是一如既往的沉悶。
他換了個話題:“我最近一段時間住在A星的黑塔裡。跟梅爾夫人交談過了。你的事情,我現在都明白了。”
關于塞拉菲娜和她的來路不明的女兒林賽,關于埃徳蒙的綠帽子,關于伊莎貝拉代替叛逃的姐姐嫁給了埃徳蒙,生下了奧斯卡和自己。令他自己也意外的是,他并沒有因為這些事情感到憤怒或痛苦,反而因為知情而慶幸。
“歸根結底,”安東尼奧輕輕道,“你是我的表妹。”
“那親愛的表哥,這麼晚來找我,是想?”
安東尼奧晃了晃手裡的扁盒子:“送個慰問品。”
林賽掃了眼盒子,嗤笑一聲:“披薩?”
“額……是晚禮服。”
安東尼奧不緊不慢地解釋:“以防你忘了,再提醒你一下,在你畢業典禮的晚上,我弄壞了你的禮服,答應要賠償的。我這個人,答應過的事就不會食言。”
安東尼奧說着說着,就有些不爽。她先是忘了七歲時他們在沙灘上玩耍的那段日子,現在又忘了畢業典禮那晚,那個小小的、令人心碎的事故。
于是安東尼奧輕描淡寫地說:“林賽,你的記性真的很差。為什麼不設法強化一下你的海馬體?你們哨兵是有這門課程的吧?”
毒舌。無孔不入的優越感。
“你還有别的事嗎?”她壓着怒氣問。
“多了去了。家族事務派遣,加上進修。我讓導師把我的課題挂在A星計算機系主任名下了。我得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了。”
果然,有錢有勢,連跨星系插班都可以如此輕而易舉。
“你不是說,你以前來這裡訪學過,覺得阿塔納修斯的教育水平也就那樣嗎?”
“隻是為了處理家族事務方便,才做出的妥協。林賽,我不像你,無牽無挂。我這個年紀已經要承受很多事情了,家族的壓力可不是你能想象的。明白吧?你得對賽默飛世爾的人有敬畏之心,别這麼魯莽。”
林賽翻了個白眼:“我也有很重的家族負擔!我負擔着γ星中心區的一幢大别墅。”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以後要把我們全家帶去那裡定居。”
“這很難嗎?”安東尼奧皺眉。
“所以說你們富家子弟根本不會理解和珍惜我們這種人的努力。”林賽模仿他的語氣,“安東尼奧,你得對賽默飛世爾之外的人有敬畏之心。”
“你的想法還是跟以前一樣,總是那麼局限。”
“你聽好了,安東尼奧。”林賽有時會直呼他的名字,每次她這樣做的時候,他就會有些不舒服,“你總說我是井底之蛙,沒有你們貴族的格局。但是,我為什麼要跟你們一樣?加入你們就會顯得很高貴、很幸福嗎?你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你過得很好嘛?”
是的,我過得一點都不好。安東尼奧咬牙切齒地想。其中一部分原因,還是你造成的。
林賽的語氣越來越激動:“我的夢想就是照顧好我的爸媽,帶他們過好日子。我想有一份穩定體面的工作,做有意義的事情,能做到60歲再退休。而不是服役、在各個星球間讨生活,冒着槍林彈雨拿着高薪,為C星那個所謂的共和國賣命,然後30歲一身傷病被迫退休,後半輩子永遠是個腦袋空空的廢人。”
她的話像連珠炮一樣打過來,打得安東尼奧幾乎無法招架。
“算了,跟你講道理向來沒什麼用。”他歎了口氣,無奈地說,“提醒你一件事——星際實習,下個月就要開始了。”
隻見安東尼奧掏出了終端,低頭翻看了幾下。他似笑非笑:“不過,你似乎……還沒有匹配到合适的向導?我還以為,A星這麼大,總有一款适合你。沒想到妹妹的口味真的很挑剔。”
林賽頓時警覺:“你怎麼能翻看這種記錄?”
“因為我現在同時也是阿塔納修斯學院請來的志願向導之一,專門負責支援這學期的星際實習的差額匹配。管理層給我發了未匹配實習生的名單。我可以随機挑選一個進行幫助。”
他擡起手指在空氣中點了點,光屏上浮現出一列名字,林賽赫然在其中。
林賽瞪大了眼睛,顯然有些緊張。這時,有些一陣微不可察的香氣鑽進了安東尼奧的鼻腔。
鸢尾花的氣息——淡淡的信息素。安東尼奧微微眯起了眼。
C星幾乎聞不到這樣的花香。即使有,也是經過無數次淨化、人工調配過的,連分子結構都刻意規避了緻敏原成分,隻剩下失真的甜膩。而在A星,他聞過太多帶着野性與攻擊性的自然花香——帶着灰塵、細菌、病毒和刺激性過敏原。
林賽卻像一朵被馴化的花,有自然的香氣,但不會讓人過敏。
真好玩。
“啧——”安東尼奧一臉嘲弄地開口了,“林賽,你的信息素控制力退步了啊?以前可沒這麼容易洩露。”
“因為A星沒有我需要防備的人。”林賽冷冷地回擊,話鋒一轉,她又說,“但現在有了。”
不知為何,安東尼奧也不生氣,看上去心情不錯。
一股不屬于林賽的氣息在空氣中悄然彌漫開。
漂浮木。混合着潮濕的海風味道,木質調沉穩又幹淨,有一絲絲暖意。不像凱撒釋放出來的海洋調信息素充斥着刺鼻的海腥氣和令人作嘔的熾熱。安東尼奧的信息素,聞上去意外的還不錯。
林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信息素氣息瞬間收了回去。
林賽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自戀狂。”
安東尼奧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謝謝誇獎。看來你不反感我的氣味……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是我的妹妹,下個月的實習,你随時可以找我匹配,我可以保證你會高分通過實習。”
“不用了,謝謝。”
安東尼奧似乎還想說什麼,顯然不想這麼快吃閉門羹,但這時隔壁靜音室的門忽然又“咔哒”一聲打開了。
是隔壁那個剛和安東尼奧交談過的男人,他一頭淩亂的黑發,眼周浮着一層疲憊,看上去像是剛熬了個大夜。他靠在門框上,打了個呵欠,直白地說:“哥們兒,追妻火葬場成功了嗎?差不多就回去休息吧,你們聲音太大了,吵到我了。”
安東尼奧臉色一沉,立刻回敬道:“我是賽默飛世爾家族的成員,她是我的表妹。”
男人聳聳肩,一副“關我屁事”的表情,視線掃過林賽,上下快速打量了一圈,挑了挑眉:“我還以為她是諾克家族小兒子的女朋友呢……所以你們豪門之間是喜歡玩三角戀嗎?”
這句話直接戳在了安東尼奧的肺管子上。
他臉色漲紅,氣急敗壞,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啧,懶得跟你說。”然後幾乎是被氣走了。
林賽:“……”
為了避免尴尬,她解釋:“我不知道我們有沒有見過,但……卡勒布·諾克跟我隻是朋友。”
男人輕飄飄地說:“我知道啊。但是,不讓他破防,他會自己走嗎?”
林賽愣住了。等等……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其實是在見義勇為?
林賽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時間有些錯亂:“……你認識我嗎?”
見義勇為哥擺擺手,一副打發人的态度:“不認識。總之快走快走,别影響我匹配。”
林賽:“?”
就在這時,男人背後探出另一個人的腦袋,是個瘦瘦弱弱、眼神怯生生的男性哨兵。他們倆身上萦繞着濃郁的信息素氣味,混合得有些雜亂但濃烈。
林賽當場震撼。——靜音室……還有這種功能的嗎?
隻見那膽小哨兵小聲說:“哥,我、我還是走吧……”
見義勇為哥一把把他按了回去:“收了這麼多錢,可不是隻為了做到這個程度的,兄弟。”
林賽:???
震撼到說不出話來。她下意識地想打開光屏聯系朱莉,想第一時間分享大瓜,然而——光屏已經自動關機了。
林賽:“……”
林賽心情複雜地回到宿舍。剛一推門,就見朱莉氣勢洶洶地沖了上來,臉上滿是擔憂和怒意:“你去哪兒了?我剛剛看到有個超雄男來找你,想給你通風報信,結果怎麼聯系都聯系不上你!”
林賽還沒來得及開口,朱莉又繼續一頓埋怨:“你沒受傷吧?他到底是誰啊?要是早點告訴我你以前在C星的事情,我也不至于讓那個男的猜到你去了靜音室!林賽,你為什麼藏着一堆秘密都不肯跟我說?你是……根本沒把我當朋友,對嗎?”
“不……隻是,有些事情太久了,我自己都快忘了怎麼說出口。我也……不想把你卷進來。”
朱莉怒意漸漸散了,歎了口氣,走上前輕輕拍了拍林賽的肩膀:“我不是非要知道你所有的秘密,林賽。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不管你經曆過什麼,現在起,你不是一個人了。”
“好,我以後……會盡量告訴你的。”
“說好了啊,走吧,今晚一起去超市買點吃的。看複習進度又要通宵了,煩死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