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在賽默飛世爾家族培養出的知名向導中，大部分是以攻擊型向導能力著稱。但那些人還不是家族最引以為傲的。最厲害的，是具備迷宮型精神圖景的。

八個人的目光一瞬間都飄向艾倫，神色各異。

艾倫沒理他們。他坐在控制台後，閉上眼，手指在台面輕敲，像是在計時，又像是在跟随什麼節奏。

整個過程持續了十分鐘。

感應環發出提示音，卡勒布睜開眼，深吸一口氣，眨了眨眼睛。

“怎麼樣？”艾倫問。

“我沒問題。”卡勒布比了個手勢。

垃圾設備的顯示屏上跳出訊息：匹配度70%。

這下連八人團也沉默了。70%，對一個臨時調場、非固定向導、疏散型圖景的哨兵來說，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數值。向導團裡實現過的最好匹配也不過80%。

“調完了，你先走吧。”艾倫開始整理設備，“回去告訴喬治，你都可以到70%的話，剩下那些入組的盡管來找我匹配，匹配度肯定沒問題。讓他放心吧。”

八人向導團還想說什麼，但看艾倫不再多言，隻能硬生生咽下去，轉頭就開始七手八腳把卡勒布架走，嘴裡念叨着什麼“回去再測一次”“别留下不良痕迹”“确實調得不錯，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房間一下子靜了下來，隻剩林賽和艾倫兩人。

他直起身，看了她一眼：“接下來就是你了。”

林賽走過去，坐在指定位置上。她不是沒想過會有今天——離開C星後的第一次，自己又要回到這裡，接受精神圖景的匹配調試。但在想象中，這一刻應該發生在更專業、更安全、也更私密的地方，不是在一個舊社團活動室裡，對面站着一個“野生向導”，性格也不太正經。

“先提醒你一下，”她開口，語氣淡淡，“我從來沒有匹配成功過。你失敗了也不是你的問題，我很清楚。”

艾倫“嗯”了一聲，像是在聽，又像是沒聽。他調着設備，不緊不慢地問：“你不是C星人嗎？”

林賽回答：“我是。”

“跟安東尼奧·賽默飛世爾是表兄妹？”

“是。”她頓了頓，暗暗腹诽，艾倫明明記得他倆是表兄妹，剛剛卻當着卡勒布的面謊稱安東尼奧是前男友。竟然敢拿她開玩笑……

“那為什麼不讓他幫你匹配？他不是你們家新一代裡最出名的‘精英向導’？”

“他肯定覺得我太不穩定，圖景紊亂，不值得他浪費時間。”

“那你們家選向導的标準還真新潮。”艾倫語氣諷刺，“為了自己的安全，隻挑圖景漂亮、好控制、穩定順從的。不和扭曲度大的哨兵精神圖景匹配，那要那些精英向導有什麼用？”

“嗯，話雖如此，我的圖景真的蠻危險的。這麼說吧，7年裡沒有人能跟我匹配，不少人還在嘗試過程中受傷了。要不我先給你描述一下大緻環境，好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不用，我進去就知道了。”

藍光緩緩升起，精神接觸的那一刻，如冷針刺入識海。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驟然放大，然後，一切寂靜下來。精神感知猛然一沉，就像掉入一場無形漩渦，但這次……似乎并不是要把她吞噬，而是在用某種隐形的脈絡編織路徑，引導她往某個方向走。

黑色海灘呼嘯着在眼前重現。她并不是獨自面對這片充斥着風暴的海灘——有人站在邊緣，像是用細緻入微的結構圖紙，一點點将這片廢墟圈定出可以通行的道路。

是艾倫。

這是一種壓迫感極低、但精準度極高的引導方式——像卡勒布說的那樣，他沒下命令。但你就是會不自覺地，跟着他的節奏走。

空氣中浮動着一絲晦澀的精神波流。這是艾倫要将自身也置入她的精神圖景的前兆，也是整個匹配過程中最兇險的環節，一旦這一步成功了，後面的調試都不是問題了。

林賽站在潮間帶，冰冷的浪花拍打腳踝，黑色海灘仿佛随時會崩塌。但她忽然察覺到潮聲之外，多了一道腳步聲。

她猛然回頭。

遠處霧氣未散，一個身影正逆着風浪朝她走來。起初隻是模糊的人形，像是她精神深處的幻覺。但當那雙黑色的眼睛在混沌中漸漸清晰，她才意識到——他進來了。

他穿着與現實中無異的黑衣，精神圖景的風沒有吹亂他的頭發，他神情平靜，仿佛本就屬于這裡。

他沒說話，隻是繼續走近，在距離她三步外停下。

林賽怔怔地看着他，心跳已經無法從背景中分離出來。她從未想過會有人真的踏入這裡。她以為今晚會經曆又一次失敗。可他真的做到了，幹淨利落。

艾倫點了點頭，擡手，虛握住她的手腕，那一刻，整個黑色海灘像是被某種力量輕輕一壓，風減弱了，霧氣開始緩慢散開。匹配完成，淨化開始。

突然，林賽感到整個圖景劇烈顫動。

隻見艾倫踉跄後退一步，腹側鮮血從指縫中湧出。他低頭看了眼腹部那柄半沒入體内的短刃，又擡眼看向那個出手的人——凱撒。

凱撒突然出現在圖景裡，悄無聲息，手上還保持着握刀的姿勢。

就在艾倫被凱撒突如其來的一刀捅中時，林賽的意識被猛然拉扯着，仿佛深陷于漩渦般旋轉。正當她準備掙脫出來時，圖景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黑色的海灘，曾經的風暴和廢墟，突然開始融化、扭曲。随着一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景象急速變化，原本遼闊的海灘逐漸坍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沿海而生的蒼茫森林。

而在那片森林深處，一座高聳入雲的巨大黑塔緩緩出現在她的視野中。它的輪廓模糊而神秘，塔身由黑色石塊構成，仿佛被時間遺忘的古老遺迹。塔上纏繞着一層層青色蔓藤，像某種極其危險的精神力量，滲透到這片虛空中。

從塔内傳來的強大召喚力，那種力量讓她的心跳幾乎停滞。它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威脅感，直沖她的意識深處。

“這……這是什麼？”林賽的聲音顫抖着。

“這是……融合态。”艾倫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們之間的匹配沒有斷開，但發生了變化。”

他腹部的傷口消失了，不過額頭上還是出了不少汗。

林賽低聲道：“對不起，凱撒的出現，我應該預料到的。”

“哦，這人叫凱撒嗎？也是你的前男友之一嗎？哈哈。”艾倫搖了搖頭，揶揄道，“無所謂，你以為這樣的意外就能把我打倒？”

“你說過，你的精神圖景是迷宮？可是這片森林和塔的景象怎麼看都不像是迷宮……”

“這個……不太清楚。我的圖景從未這樣變過。”他低頭看了看腹部，沒有傷口，但隐隐作痛，“我一直以為，精神圖景的改變，隻能在經曆重大情感波動，或者現實生活中的劇烈物理創傷時，才會發生。”

“那你對這片森林和那座塔有什麼記憶嗎？”

艾倫沉思了片刻，目光投向遠處的黑塔：“這片森林……好像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但現在完全想不起來了。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似乎……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我曾經經曆過一些重要的事情。”

“啊？那不就意味着，現在我倆都是第一次面對這個情況咯？”

“是咯。”

“那你居然還這麼淡定……”

“不淡定又能怎麼樣呢？也得繼續面對。精神圖景的變化并非一定是壞事，反而代表着某種新機會。既然我們已進入這個融合态，那就去适應它，找出它背後的意義。”

“那凱撒呢？他萬一又出現——”林賽低聲提醒艾倫。

“他并不重要，如果把新圖景比喻成小說的話，他隻是個引入的楔子。”艾倫轉過頭，看着那座漸漸隐入迷霧中的黑塔，“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之間的融合與這片圖景的變化。”

林賽的大腦飛速轉動：“那是不是說，接下來……我們得搞清楚，這片森林和塔背後到底隐藏了什麼東西，塔的核心是什麼，看看它與我們之間的聯系究竟如何？”

“是的。”艾倫同意，“一般來說，圖景變成融合态，意味着我們的精神域暫時糾纏在了一起。必須找到錨點——一種足以代表我們意識分離意志的共識之物。”

“共識之物？”

“對。”他擡手指向那座黑塔，“如果它是這個融合圖景的核心，那我們得進去，找到控制它的東西。隻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把連接從内部解構，各自回到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