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腦中一陣鈍鈍的暈脹，不劇烈，但讓他開始下意識地揉起太陽穴。

廣播的聲音再次響起，像一記警鐘，劃破沉沉的氛圍：

“目前鱗粉指數為1.01μ/L。請注意：本階段可能導緻未脫敏者出現短時的精神體錯位、邊界模糊、信息素識别混亂。建議所有哨兵向導基因攜帶者進入屏蔽環境，啟動内循環系統。如有精神圖景不穩、意識眩暈、幻覺等症狀，請立即聯系塔方醫療通道。”

“我餓了。”艾倫忽然說着，扭了扭脖子，“要不，我請你吃飯？”

安東尼奧挑了挑眉：“吃什麼？”

“食堂的黃焖雞米飯……現在大家都在瘋搶地下超市和食堂的食物，沒多少東西了。”艾倫打開了校内訂餐系統，“不錯，今天還有供應。”

“黃焖雞……”安東尼奧皺了皺鼻子，“我更想吃獵戶之火Bistro的特色小羊排，帶烤蒜和黑松露醬的那種。還有配菜——香煎蘆筍，和他們的手打酸奶泡泡水。”

艾倫頭也不擡：“你忘了現在鱗粉潮還在外擴？外賣系統全線停擺，配送車根本進不來。你點那家餐廳，系統會直接默認切換到無人機物流。知道那種物流費多少錢嗎？”

“多少？”

“三塊小羊排的價格。你要是非點，我就不管你的份了。”

安東尼奧歎了一聲：“好吧好吧，黃焖雞就黃焖□□……不過我要加草莓巴菲一份，最上層的奶油要分開放，冷藏狀态，不然化了我吃不了。”

艾倫點了兩份黃焖雞，又給安東尼奧點了他要的草莓巴菲，還附注了“奶油分裝”四個字。

很快，學校的餐車抵達了實驗室門口。

艾倫坐在工位前，默默扒着他的黃焖雞米飯，還不忘一邊盯着懸浮在終端屏幕上的遊戲直播。

安東尼奧一邊拿勺子撥弄着他那份“妥協”來的黃焖雞米飯，一邊用吸管攪着草莓巴菲，嘴卻停不下來。

“你這是在看什麼？”他眼睛瞄了一眼終端畫面，“《星域對峙》？哨兵位你玩哪個？”

安東尼奧很了解這個遊戲的用戶定位，作為星際間最長盛不衰的MOBA遊戲，吸引了大量普通人的同時，也吸引着哨向群體。而現實中的向導們往往為了過瘾，會在遊戲裡選擇哨兵位。他猜艾倫也不例外。

“遊隼。”艾倫咽下一口飯，語速平闆，“新賽季加強了感知範圍，挺适合控圖。”

“遊隼？那不就是前期弱到要靠隊友喂資源的那種嗎？你挺能忍的。”

艾倫沒回應，繼續扒飯。他似乎已經練就了一種在吃飯時全神貫注看直播的專注力。安東尼奧感覺自己在跟空氣聊天，但又不甘心沉默。

“我其實蠻好奇一件事的。”他刻意頓了頓，輕輕把勺子擱在飯盒邊，“你知不知道林賽是我表妹？”

艾倫調低終端的音量，眼神從屏幕上轉過來，點了點頭：“知道。”

“聽說你跟她匹配了，那你……覺得跟她匹配的感覺怎麼樣？”安東尼奧語氣輕描淡寫，眼裡卻閃着不動聲色的探詢，“我聽說她挺挑的。”

艾倫原本要脫口而出“不怎麼樣”，但他突然意識到安東尼奧語氣中那份随意很可能是僞裝，他頓了頓，重新措辭：“還不錯，她挺滿意的。”

安東尼奧微微一笑，把草莓巴菲推進嘴裡一大口，牙齒咬在那層奶油和冰晶上，涼得他眉頭皺了一下。

“那就好。”他咀嚼得緩慢而沉默，又開口道，“那我就放心了，因為這次星際實習，我會跟她匹配。既然她沒有想象中的那麼不穩定，我應該也沒問題。”

艾倫緩緩擡起頭：“你征求她的同意了嗎？”

安東尼奧沒有立刻回答。他伸手攪動草莓巴菲，像是在掩飾什麼，過了幾秒，他才低聲說：“沒有。但這件事……形式所迫，她會同意的。”

“她的朋友卡勒布，”艾倫忽然提起，“他有個私人向導團體，雖然我覺得那群人矯情得要命，但技術水平确實過得去。林賽不是非要跟你——”

“她不能選他們。”安東尼奧打斷了他。

“為什麼？”

“他們是諾克家族的人。”安東尼奧将勺子擱下，擡眼望向窗外那一層越來越濃的鱗粉潮，像是羽毛在天上慢慢沉降。“這次實習是梅爾·賽默飛世爾直接管轄的外交性質任務，梅爾會阻止她與諾克家族的人進行匹配，這是底線。”

艾倫皺眉：“那是她的社交自由——你們家族憑什麼幹涉她？”

“她，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接受家族的監視。天涯海角。甚至……她未來的婚配，也會聽從家族的安排。”

艾倫沒有動，飯盒還在冒着熱氣，但他沒再吃下一口，問：“她是哨兵。按照常理，賽默飛世爾家族一貫強調向導純血的近親匹配，為什麼還會幹涉一個哨兵的婚配？”

“沒錯，林賽在家族的聯姻匹配體系中，是最下等的存在。因為她的父系血統來路不明，又是個哨兵，無法進入純血向導的序列。可即便如此，哪怕家族根本看不上她的基因，也絕對不會讓賽默飛世爾的血系外流。”

他看向艾倫：“尤其是她體内，還有塞拉菲娜的血。她曾是家族裡最強的存在……诶，算了，跟你一個外人也說不清楚。”

而現在，塞拉菲娜早已隕落在宇宙深處，化為四散在虛空中的塵埃。她那轟動的人生謝幕，是這十幾年來各個星系家喻戶曉的悲劇。

艾倫沒想到，林賽居然是塞拉菲娜的女兒。

他覺得林賽真的很可憐。這麼想着，他又感到内疚，因為——

自己已經屏蔽林賽的消息整整10個小時了。

他掏出終端，解開鎖屏。一條條未讀的信息在界面上堆疊出一連串令人窒息的數字。林賽不停地給他發消息。

【林賽】艾倫！你能不能回我一下！

【林賽】我可以不使用融合匹配！這樣就不用出現融合态了，你也不會有危險了。

【林賽】你是我在這次任務中唯一熟悉的向導，你不能抛下我。我可以控制我的精神圖景！

【林賽】師兄，不是所有向導都能精确地控制我副交感系統的穩定！你可以的你以前做到過！

【林賽】……你現在已經沒有其他哨兵選項了，對吧？那我們可以臨時搭檔，真的！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師兄！

而他不過是按了個“消息免打擾”。

他歎了口氣，把光屏放在桌闆下面，避開了安東尼奧的視線。手指輕輕點開回複界面，猶豫了幾秒，最終輸入：“如果不進行融合匹配的話，我隻會對你進行簡單的五感調節和交感、副交感系統控制。那樣無法充分調度你的能力。”

光屏亮了一下，顯示“發送成功”。

艾倫本以為自己會因此感到輕松一些。但沒有。眼角的餘光掃到了安東尼奧，他正慢條斯理地吃着草莓巴菲，那種“勢在必得”的姿态，像是早就支配了林賽的實習以及更遙遠的未來。

艾倫忽然想象林賽在實習登記匹配的那天，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他心頭一緊，又輸入了一行信息：

“但是，我同意跟你組隊。”

發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