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甯立刻坐得筆直,把表格從卡勒布手裡扒拉過來,裝模作樣地分析起來。
野外小隊危機應變的授課安排在晚飯後進行。夜色降臨,實習生們拖着勞累一天的身軀回到倫布朗,淋浴後就開始瘋狂攝入晚飯,還沒來得及消化,外援組的人便陸續登場了。
各小隊分别圍坐一桌。安東尼奧所在的E小隊對面坐着一名年長的哨兵,他開門見山地攤出了一起西部山區雪崩任務的記錄:“當時通信斷了,領隊向導出現精神體紊亂,三名哨兵裡有一個脫離了精神連接,你們猜最後是誰先脫困?”
艾倫道:“是體力最差的那一個。”
“有點對了。”那位哨兵說,“是精神場最穩定的那個。他不跑最前,不耗能,靠的是空間感知和冷靜判斷。這就是你們需要學的。”
卡勒布還在加餐,他啃着幹硬的草莓味能量棒。甯甯已經快睡着了,反倒是秋杉專注得驚人,不僅全程做了筆記,還在課後追着外援提問:“當時那名哨兵是怎麼維持空間标記記憶的?有沒有使用精神輔助結構?”
每組都在用真實案例進行解析和提問,從坍塌現場的生存率評估,到向導失聯時哨兵的自主聯結方法。沒有哪一節課是輕松的,但實習生們仍舊強撐着聽下去。
“别小看這些細節。”一名女性向導敲了敲桌面,“今天你們失敗了,隻是下午多練兩輪,以後你們在實習中失敗了,就會從總分裡扣。”
直到晚課結束,大家才忽然意識到,身體像是散了架,疲憊得連晚安都不想說,各自回房間睡了。
第一天還能堅持訓練,第二天,大家明顯地松懈了。
傍晚四點半,下午集訓課程終于結束,難得的2小時自由活動時間變成了唯一的喘息機會,所有人都像被榨幹了似的拖着步子離開訓練場。
落日還未完全沉下去,夕陽像紅色利刃劈開山川平原,頗為壯闊。
安東尼奧在酒館後面幾百米找到了一片簡陋的籃球場,這會兒熱鬧了起來。
籃球架是不知道多少年前裝的古早貨,雖然鐵圈有些歪,但不妨礙男生們迅速組起一場兩隊對抗。安東尼奧第一個走進球場,依舊穿着訓練服,他擡手擦了把汗,順手接過有人扔過來的球。
艾倫幾秒後也跟進來了,沒說話,站到了另一邊。
D組那兩個向導也被安東尼奧拽了進來,明顯看得出來,他們對這種競技活動并不擅長,但礙于安東尼奧那張笑得人畜無害、實則壓迫感十足的臉,也隻能硬着頭皮上場。A組、B組也來了幾個人,終于湊成一場。
卡勒布自告奮勇做裁判,一邊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塊便攜終端做計分闆,還煞有介事地嚷嚷:“公平起見這場隻允許向導參賽哈,考慮到哨兵的體能優勢,可能會存在作弊的嫌疑……”
随着哨聲一響,兩隊迅速拉開陣型。
有幾個女生還在場邊找了位置坐下,一邊小聲讨論:“你喜歡安東尼奧那種的,還是艾倫那種的?”
“都不喜歡,我最喜歡卡勒布那種的!”甯甯高聲搶答。
場外的其他人三三兩兩地躺着,有的玩着終端,有的刷着導航圖譜,有的幹脆盯着天邊最後一抹殘陽發呆。
而球場裡,腳步聲、呼喝聲、打鐵聲混成一片,仿佛把白天所有的疲憊與壓力,都化成汗水發洩了。
球場上一開始還算克制,可打着打着,燥熱難耐,誰也顧不上形象——幾人陸續脫了上衣,汗水在肩背肌肉上亮晶晶地滑落,呼喊聲此起彼伏,氣氛逐漸炒熱,陸續吸引了更多的人。
安東尼奧最早用一記輕盈的上籃讓卡勒布忍不住叫了聲“漂亮!”他沒回應,隻是低頭抹了把汗,順勢将訓練服扯下來搭在場邊椅背上。他肩背線條淩厲,核心肌肉在動作中自然收緊。攻擊型向導的身體素質遠超常規向導,場外有女生辣評:“安東尼奧,寬肩窄腰!”
艾倫投籃也極少失手。夕陽在他裸露的手臂和腹肌上反射出一層微光。他身形利落,肌肉線條貼服,輪廓分明,并沒有厚重的攻擊性,卻在每次轉身和起跳時顯出幹淨的力量感。
“薄肌男孩克勞德!薄肌男孩克勞德!”
大家都挺瘋的,平日裡刻意保持的距離都抛到腦後,或者說,也許是邊塞摻沙的熱風惹人躁動,學生們紛紛不再矜持。林賽也聞聲而來。
“左邊那個是艾倫吧……OMG,我還以為他是宅男哥。”林賽走近場邊,語氣有明顯的感慨,她抱着一瓶礦泉水噸了幾口,“沒看出來啊,秀色可餐……”
“林妮,我也沒看出來——你竟然是肉食系捏~”甯甯拍拍她的肩打趣。
林賽懶洋洋地搖頭:“有眼福就得抓緊機會享受,這是我的生活法則。公歸公,私歸私。”
秋杉也難得放松下來,沒有回避視線,反而有點發愣地盯着球場上意氣風發的青年們。自從來到這裡後,她一直處于自我懷疑的緊繃狀态,現在終于能從集訓帶來的焦慮中抽離一會兒。
三個人就這樣在場邊看完了下半場,偶爾評論一句動作,偶爾為某個進球小小鼓掌。因為不能隻給安東尼奧鼓掌,也不能隻給艾倫鼓掌,于是,到最後,三個人的手都拍麻了。
後來D組的孫萌天和孫萌笛也加入熱聊。搜救犬“金豬”被放了出來,在場外跟着球跑來跑去,時不時興奮地吠幾聲。
仿佛這發生的一切,不過是普通學院生的夏日黃昏,而不是哨兵和向導們的集訓。
偷來的短暫歡愉會在日暮前結束。明天又是痛苦的集訓,循環往複。但此刻,所有人都默契地忘記了明天。
艾倫是在集訓第三天的晚上,收到了弗朗西斯的消息。
屍檢報告分了三段傳過來,數據量極大,弗朗西斯還貼心地在其中一份附了語音标注。艾倫将文件拖入終端存檔,再慢慢打開。報告最上方标注着死者身份:伊桑·萊文,男性,二十六歲。
“死前有精神體完全分離和長時間的谵妄狀态,但死因基本認定是K·Cl靜脈推注導緻的心髒麻痹,迅速死亡,不存在合并死因。”弗朗西斯的聲音從耳機裡傳出,“是有人故意制造的停跳,不是精神體剝離帶來的并發症。”
“還有個細節,我标記在了圖層四裡。”弗朗西斯繼續,“他有長期漂發的習慣,應該是對原發色不滿意。原始發色是黑,但幾乎全程保持金發造型——不知道是不是有用。”
艾倫點了點頭,又發過去:“他的虹膜呢?”
弗朗西斯很快回:“黑色。”
“身上有陳舊傷嗎?”
“頭皮上有多處傷疤,我把這些圖也發你了。不知道是不是理發店漂白操作不當導緻的。四肢有淤青,應該是谵妄時自己弄傷的。”
幾分鐘後,又一份補充材料發了過來。弗朗西斯附言:“對了,這名死者的多項化驗都和另一個屍檢ID号進行了比對,應該是上面認為這兩起案件有關聯。那個ID号對應的死者,我截了一份你看看——”
文件展開,是一份幾乎同樣詳細的解剖報告。上面寫着另一個名字:
哈蘭·薩耶。
男性,哨兵,死亡前精神體一直未登記。他的死狀更為慘烈,多系統出血、骨折、内髒錯位、廣泛創傷……看上去像是經曆了長時間的劇烈沖突後才被終結的。
照片上的人也挺年輕,和艾倫差不多年紀。艾倫盯着此人的證件照看了許久。
也是黑發黑瞳的男性。好巧不巧,艾倫也是黑發黑瞳,年齡相仿。
他緩緩合上終端,表情越發凝重。
——哈蘭·薩耶的精神體有可能也是狐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