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來的時候,陳阿嬌依舊是方才的姿勢躺着,隻是剛剛還紅潤的一張臉又慘白了下來,抿着嘴,好像唇瓣也失去了血色。
楚服瞧着她心情不好,于是走到她床邊幹巴巴地哄:“往後我們阿嬌也是大姑娘了,不開心嗎。”
“大姑娘?”她顫着聲音,又像笑,又像是在哭,“可是我不想長大,怎麼辦呢?”
外面多少雙眼睛都盯着她?看她何時成人,何時出嫁。
她是母親棋盤上的棋子,進退不由自己。十幾年享用的清福,也都壘在棋桌之上,暗中待價而沽。
母親總是摸着她的頭,聲音極盡溫柔:“往後餘生全都有母親安排。我的阿嬌生來就是要享福的,不用你自己在朝堂上風刀霜劍半分。”
是不用,還是不許?
不允許她有城府,不允許她處心積慮,不允許她有任何自己的心腹,不允許她身強力壯也不許允許她風華絕代。
所以她不學無術、蠻橫嬌縱、蠢鈍愚笨,按着所有人的心願長成大,堂而皇之接受了所有的錦衣玉食,和未來的鳳冠霞帔。
可是陳阿嬌,你也讀了萬行詩書,百頁辭賦。
你心裡明明也有家國天下、刀光劍影。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改變嗎?
陳阿嬌小心翼翼地看着楚服,忽然改了話題:“往後我入了宮,論理來說你不許跟着的。”
楚服點頭。
“楚服,你可能——”她忽然被自己噎了一下,不情不願地從牙冠擠出來幾個字,“可能會被派去服侍我的哥哥們,出不得院門。”
楚服繼續點頭:“楚服知道。”
“若我要你從今往後的人生裡,無論何時何處,無論是否還在我身邊服侍我,都要說一不二的聽我的話,你悔也不悔?”
“不悔,楚服願意。”
她就這麼跪在床邊看着小姐,目光裡萬分深情。
“你長得好看,出去以後說不定還能混個夫人當當。我攔了你的路,你悔也不悔?”
“不悔,楚服願意。”
陳阿嬌擡起手來,放到楚服的頭頂。
手看似綿軟無力,卻隐隐帶着威脅。
“你要是以後負了我,我就會把你抽筋剝皮,生不如死。你悔也不悔?”
楚服剛要張嘴,卻又見她把手挪到了她的唇邊:“想好再說。三個不悔,你人可就永遠歸我了。”
說完,陳阿嬌的手指半是威脅半是戲弄地,輕輕掐進了她的唇齒間。
楚服張了嘴任她撫弄,而後在她抽手離去後,才抿了抿唇,帶着些許意猶未盡說道:“不悔,楚服願意。”
“我願意為小姐效忠,肝腦塗地,犬馬之勞。”
“這京城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和劉榮訂婚的事。你要切記出了院門少言語,免得落人口實。”
“嬌字太軟,還是用這個字做契吧,更像我的人。”
夜裡燈火幽微,那一點亮光又被屋内金玉珠簾來回推搡戲弄,晃得人眼花。
楚服跪在床邊,居然都有些看不清陳阿嬌的眼神。
她像是過分虛弱,眼皮沒精打采地耷拉着,呼吸也很緩慢。
靠近些,再靠近些。
她貼在陳阿嬌身邊,這姿勢顯得有些過于親昵:“那你的身邊,還有其他人嗎?”
陳阿嬌挑眉,含混不清地說:“多嘴。”
然後她擡手把發間的簪子拔下來,遞給楚服。
陳阿嬌挽着的青絲披散開,像是将軍卸甲,卸下了所有殺意。
她懶懶散散地歪在床鋪裡面,卻有種睥睨天下的氣勢:“裡面有機關,能拔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來。算不上削鐵如泥,隻說防身,倒也夠用了。”
楚服依着她說的話打開簪子,果然看見了那把閃着幽幽藍光的、細細的匕首,拿出來握在手心。
這匕首放在她手裡顯得有些小。
“知道給你這個做什麼嗎?”
“護小姐周全。”
陳阿嬌捏着她的手腕看了看,歎了口氣:“它放在你手裡,顯得有些太小了。委屈你了,做丫鬟不方便佩劍。往後找到機會了,我找人給你再做一把好劍。”
“好。”楚服點頭,慢慢把匕首收進簪子裡。
啪地一聲。
傷人的利器重新變為無害而美麗的首飾。
陳阿嬌看着楚服小心握着木簪的模樣,從她眼裡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會使麼?不會把自己給割傷了吧。這可是劇毒,沒有解藥。”
楚服又點點頭,神情十分認真:“幼年學過幾招。”
說完,她就在屋子裡比劃起來。
刀光劍影,出手狠辣。
别人耍起刀槍,帶起來的風呼呼的刮,可楚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