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榮好騎射,身邊總是喜歡帶着獵犬,也喜歡騎馬。他今天早上那樣大搖大擺地出門,走過了半個長安市,恨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來了長公主府。”
“有心之人抓了動物來現殺,塞入馬蹄,在劉榮走之前,正好來得及把馬送進來。”
楚服彙報完,趕緊把那味道有些熏眼睛的布條收了起來,放在一邊,體貼地倒來一杯濃茶放在陳阿嬌的桌前。
陳阿嬌按了按額角,臉色鐵青:“我就說他怎麼非選擇今日來送……是在和劉榮争寵嗎?”
她故意地,甚至是帶了一點惡意,用了“争寵”這樣被這些男人讨厭的詞彙。
後妃使手段,是争寵。
那這些男人在她面前獻殷勤,憑什麼被美化成謀略?
劉徹“争寵”遠比劉榮的高明,也比劉榮的精細。他會記得劉嫖和陳阿嬌的喜好,不遺餘力地讨好,想來在皇帝和窦皇後面前也是如此。
他是個很會“争寵”的孩子。
“劉徹是皇子裡學識最好、也最有帝王之相的人,就連一味寵愛栗姬的皇帝都喜歡他。甚至左右逢源,太後也喜歡,隻可惜母妃并不夠得寵,而且他自己年歲還——哈欠——”
她起得太早,話說了一半就開始打呵欠,手無意識地抓緊了桌上放着的竹簡,愣是被上面的倒刺劃破了一條口子。
這一下十分不巧,那倒刺大約紮進了什麼經脈裡面,居然井噴似得往外冒血。
她茫然的想,要是朝堂上的事,有這血花一半坦率就好了。
什麼陰謀陽謀,不如血雨腥風來的痛快。
楚服倒吸一口冷氣,險些驚叫出聲來,比阿嬌的反應還大。
她着急忙慌去找了止血藥來,給她包紮。
隻能算她幸虧學的機靈了一些,沒有大呼小叫,再把外面那群丫頭招進來圍觀。
陳阿嬌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半跪在自己面前,不發一言。眼神在她和那冒血的手指上來回逡巡,直到那些血全都被楚服用白布條捆上:“在晚一會兒,傷口可就要結痂了。”
“嗯,”楚服半眯着眼睛看她,帶着一點笑低下頭,用牙齒叼住布條的一端,扯遠,打結,“隻不過奴婢的心可就要流血了。”
這一套動作枯燥得很,本應該沒什麼看頭,卻平白生出一點漫長又勾人的滋味。
阿嬌微笑着看她,目光似有些燒灼,不知是盯着那些色澤豔麗的血還是楚服的臉,嘴裡沒由來地念了一句:“貌豐盈以莊姝兮,苞溫潤之玉顔。”
楚服給她打了個漂亮的結,不明所以:“小姐說什麼?”
“誇你漂亮,”陳阿嬌重複了一句,頂着手上那個布饅頭,又轉過頭去念了幾句《道德經》,輕輕歎了口氣,“楚服,二哥說得對。長安城真的變天了。”
她的語氣不鹹不淡,像是真的在讨論天氣一樣。
“哪有什麼變不變天,年年如此罷了。小姐隻要記得冬冷加衣,沒什麼難捱的。”
“我聽人說,窮人家開春就把棉服典當,等到了冬日再贖買回來。加不起衣裳的,就成了路邊凍死骨。”
楚服沒想到阿嬌的話題忽然扭轉了,眉心一跳。
她語氣如舊,可這一番話讓她想起了舊年在外流浪之時,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日子,胸口居然疼痛難忍。
在長公主府上吃飽穿暖,不過短短不到半年的光景。
“阿娘叫我和她一同去用晚飯,你留在這練功,不必去了。”陳阿嬌合上竹簡起身要走,楚服急忙取來厚襖給她披上。
陳阿嬌走了兩步,忽然轉回頭來沖着阿嬌一笑,露出一顆虎牙來:“我給你帶宵夜,好不好?”
她說的宵夜大多是些湯餃、或者豬油烙餅一類的吃食,楚服半夜餓了經常一個人窩在被子裡啃幹巴巴的死面餅,下意識點頭。
阿嬌轉過頭去,蹦蹦跳跳地走了。
和劉嫖共用晚飯的次數并不少,但是屏退了下人,隻留着靈犀一個大丫頭在身邊還是十分少見。
阿嬌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加菜,隻是小口小口喝着羹湯。
“阿嬌,你今天說的,埋怨你哥哥愛美人的話可都是真的?往後你是要做皇後的,嫁得是太子,是皇上。怎麼能因為他們後宅後宮裡養了幾個女人就心生妒忌?這可不是成大業的人該有的。”
該來的還是來了。
阿嬌閉着嘴看着她,眼裡滿是明晃晃的倔強。
像是寫了幾個大字: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劉嫖好氣又好笑,伸手彈了一下阿嬌的額頭:“跟你說話呢。”
而後随口說道:“難不成是為你哥哥搶你新歡小丫頭,吃醋了?”
無心之舉總能戳人肺腑,阿嬌本想裝瘋賣傻搪塞過去,卻被這一句話正中壞心思,一肚子壞水嘩啦啦順着脊背流下去了,額頭冒汗,被湯羹嗆了個正着。
“都說了多吃菜别一直喝湯,看看,嗆着了吧。”
和喝湯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