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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涼下來,長安城裡的樹一個個全都掉光了葉子,像是缺門牙又沒頭發的老太太。
可惜宮裡頭那位老太太并不安分,沒了門牙,依然想啃朝廷這塊大骨頭,膝下兒子女兒哪怕是侄子都恨不得分上一塊肉。
要從“沒門牙的老太太”嘴裡搶下來一塊肉的劉榮站在太後宮門口,幾次擡手又咬着牙放下來,不知該敲還是不敲。
娘親強勢,兒子必然懦弱——這就是劉榮的寫照。
就連拜訪他親奶奶窦太後,他都十分不願意,純屬趕鴨子上架。
十月風涼了,太後身子不好,早早地就燒上煤炭了,還炖着滋補的中藥。為了驅散中藥的味道,邊用烤橘子來掩耳盜鈴。
屋裡總不通風,把整個太後宮悶成了一個陳皮藥爐子,又熱又難聞,簡直睜不開眼睛。
太後偏還喜歡擦些香噴噴的東西,他在床邊一坐,便是頭昏腦脹,口不擇言。
七國之亂後,漢廷終于重回安定,臣子們紛紛上書,說長子劉榮已經長成,又博學多才,請皇帝冊封為太子。
皇帝把那些請立太子的折子全都扣下了,回回都說明日再議,折子都摞得小山般高了。
加上阿嬌的舅舅梁王劉武來朝。他有平定七王之亂的功德在身,加上是皇帝的親手足,皇帝很是高興,直說過幾日要在宮裡頭辦家宴,一家子團聚一下。
皇帝開過死後讓劉武繼位的玩笑,栗姬聽到了心裡去,十萬火急,拿着宮裡頭的各類财寶,把前朝全都打點了一通。
除此之外,栗姬無人可求,和劉嫖又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隻能又扭着劉榮的耳朵把他拎去太後宮裡求情,要他好好說說軟話。
劉榮在外面徘徊了許久,依然繃着一張小臉,不肯敲門進去。
一旁的近侍看不下去了,小聲催促道:“太子殿下,娘娘的吩咐是讓你來看看太後,可不是隻要你看看門呀。”
“用你說?”劉榮眉毛一挑,罵道,“胳膊肘往外拐,我這不是在看嗎?”
說完,他咬着牙敲了敲門,做出一個視死如歸的表情。
開門的居然是許多日未見的阿嬌。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喝涼水都塞牙。
陳阿嬌看到他就覺得頭疼,這次幾乎都有些笑不出來了,隻能擠出一個有點牙疼的笑:“見過劉榮哥哥。”
劉榮也奇道:“你怎麼在這。”
兩人一齊在對方的身上飛快打量一番,同時認定了一件事情——這人就是來幹正事的。
窦太後眼神不好人盡皆知,因而在穿上也并沒有太大的講究,
但老太太看不見人,可聞得見味道。阿嬌身上帶着個很是甜膩的鵝黃色香包,劉榮身上也挂這個黑綢紅線的香囊,一看便不是俗物。
阿嬌笑道:“梁王來朝,太後娘娘高興,特意喚我來宮裡侍奉到宮中家宴之後。”
又問道:“哥哥是來做什麼的,也是來侍奉太後的嗎?”
劉榮想到太後宮裡的味道就酸牙根:“不,不……我就是來,看看。”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太後宮門前。
阿嬌似乎看出了劉榮的心思,原本稍稍快他一步,走到門口的時候偏偏就站到了劉榮後面。
劉榮詫異轉身,阿嬌呲牙一笑:“請。太後在宮裡等着呢。”
劉榮:“……”
他轉過頭來,又一次對着太後殿門口長歎一聲,躊躇起來。
可惜阿嬌不是他身邊不敢說話的近衛,奇道:“殿下,太後在宮裡頭等您呢,您怎麼不開門啊?是推不動嗎?”
他身邊的近衛搖了搖頭,對着阿嬌露出谄媚的、又有點色眯眯地笑:“小姐有所不知,我們殿下最近興趣和旁人都不相同,愛好賞門。方才在宮門前……”
劉榮:“吃裡扒外的東西!”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對門沒有特殊癖好,更不可能連個門都推不開,他轉回頭去咬緊牙關,伸手狠狠一推,猛然想起來自己沒有閉氣。
噗嗤。
阿嬌剛用帕子捂住嘴裡的笑聲,劉榮就十分氣憤地轉過頭來:“是誰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