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及笄開始就在太後宮裡頭服侍,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劉嫖不是不信她,而是不肯信她:“兩個女孩子而已,能掀起什麼風浪。”
“可是——”
“好了,别吵。”劉嫖忽然不耐煩起來。
她轉身抓起桌上的胭脂把玩兩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把它一把扔到地上,摔得粉碎:“什麼東西!熏得我頭疼,拿去丢了。”
靈犀急忙蹲下身去撿:“是,奴婢讓人回去換侯國帶回來的南紅胭脂,再換上殿下最喜歡的那份熏香來。”
那盒子一看就是宮裡的東西,造價不菲,還十分精緻。
皇帝很少親自賞賜自己的姐姐這些東西,太後更不可能有這些東西。這胭脂大概是不知道是哪個妃子送的,劉嫖一直舍不得用,但是經常在手裡把玩。
現在,那印着一對鴛鴦的盒子已經被摔碎了。
胭脂膏糊了一地,兩隻鴛鴦大災臨頭各自飛,已經各自粉身碎骨了。
劉嫖看着她收拾,把那些碎片全都攏在手心,看着紮得很痛——像是已經離心、死了還要并骨的夫妻。
胭脂站在靈犀粗糙的掌心上,把上面縱橫的紋路都描畫清楚。
“拿個破布攏了,一起丢出去就是。”
她皺着眉,覺得一陣一陣得氣短。
“你說我是不是太久沒和其他的人打交道了?沒有栗姬和我鬥嘴,我這幾天,總是有點不是滋味。”
靈犀快速收拾好了地面,恭敬答道:“殿下莫要胡思亂想。興許是前幾日下雨,身體濕氣重,回頭我讓廚房煮了清熱祛濕的粥來就是了。”
劉嫖撐着頭,揮手讓他退下。
明明已經赢了一局,可劉嫖的容貌看着卻要比之前還要衰老。
合上眼,像是總能看到栗姬在雨中長跪不起,整個人都被淋濕以後,定定看着她的那雙眼睛。
鬥轉星移,忽然日月輪替,那眼睛被月光一寸一寸照亮,和年輕時候的栗姬重疊,笑着朝她喊:“館陶公主——今晚你留下來陪我睡,好不好。”
她感覺到自己的喉嚨滾了一下,居然說出來一個“好”字。
栗姬拉着她,兩個女孩子頭挨着頭,躺在了東宮那張很大的床上。
她的嘴唇殷紅,塗着禦賜的胭脂,襯得單純笑容明豔又怪異。那唇瓣湊近了劉嫖的耳邊,聲音又小又輕:“公主殿下,你知道嗎——”
“你是個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裡,任人圈養起來,然後享受她血肉供養的惡人。”
“百年以後身死,你和我一樣,不得好死。”
“你!”
不知道渾渾噩噩了多久,她忽然又聽到女兒喊自己的聲音。
“長公主殿下從太廟回來就這樣精神不濟,不知是不是該讓太醫或者欽天監的大人們來瞧一瞧,這樣,唯恐傷了身子。”
陳阿嬌用力的晃了晃劉嫖的手,才把她從昏睡中驚醒。
看到她擔憂的神情,劉嫖瞬間從夢裡抽身,重新回到了大漢長公主的軀殼裡。
劉嫖擺了擺手,把阿嬌推開:“我沒事,隻不過吃了午飯,小憩一會兒,你找我有什麼事。”
陳阿嬌奇道:“不是你找我來的嗎?”
劉嫖幹咳兩聲:“哦,膠東王今兒個派人來,說你想去膠東玩玩,還讓他幫你備了車馬?”
“女兒年歲大了,想趁着還沒結婚,出去見見世面。”
“出去”這兩個字,針一樣,紮在劉嫖敏感的神經上。
她看向陳阿嬌身後站着的楚服。
是這個女孩,每天陪阿嬌的時間比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要久,她有什麼理由懷疑她們?
哪怕她們之間真的有點靈犀說的那種,不可名狀的情愫——
那應該也是正常的吧?
陳阿嬌在母親身邊總是神經大條,根本沒發現長公主落在楚服身上的眼神有些過于銳利。
她身上有一些情窦初開的少女特有的嬌羞,看向楚服的時候,有些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毫不掩飾的含羞帶怯。
是劉嫖從不在陳午那個窩囊廢身上所感受到的。
幾乎是理所當然的,劉嫖把那種眼神認作最樸素的友情。
如果這麼熱烈的眼神才算愛的話,那她和陳午算什麼?
她和栗姬......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