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角因為缺水剛一張嘴就裂開了,倒是滲出來的幾滴血讓他嘗到了久違的液體的滋味。
“你活不下去,我不可能将你活着放回去。”陳京觀的語氣很輕易,他說完便聽到了多摩羅的輕笑,“隻是我好奇,你為什麼覺得遏佐能勝?如若他這一仗敗了,你别說是升一等民,你連二等都保不住,永生永世你的後代隻能在騰裡沙漠種樹或者去木爾斯放羊。”
面對陳京觀的提問,多摩羅沉寂了半刻,他緩緩擡頭,想用肩膀将自己的上半身支起來,陳京觀看到了,示意兩邊的守衛去扶他。
“你還真是活菩薩。”
此時的多摩羅終于能将眼前的人看清,其實他在出兵前就被告知,這一次他或許面對的是不同以往的南魏軍隊。
他對此本來是嗤之以鼻的,南魏人無論從身量還是身手,都不是西芥人的對手。
但當他越靠近南魏邊城,“陳京觀”這個名字出現的次數就越多,他大體上通過傳聞和探聽到的消息在自己心中描摹出了一個少年将軍的形象,可是看到陳京觀的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之前所想的,與眼前的人完全不同。
相較于過去他遇到過的南魏人,眼前的人有不屬于南魏的血性,可他們都叫他活菩薩。
“那我好人做到底,董将軍。”
陳京觀一邊說着一邊側頭,董輝也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示意旁邊的人倒了一杯茶。
那人本想着直接倒給多摩羅,可陳京觀接過了那杯茶,他擡着多摩羅的下颌,手指微微用力,将那杯茶一滴不漏灌進了眼前的人嘴裡。
“平日你們西芥不飲茶吧,嘗嘗,雖比不上遙州的龍井,但是比你們直接喝生水好點。”
多摩羅本來還品味着殘留的茶葉香,聽着陳京觀的話,他二話沒說就将嘴裡的水全朝着陳京觀吐了出來,濺濕了陳京觀的袍子。
“不識好歹!”
兩邊的守衛見狀,上去就給了多摩羅一耳光,而多摩羅嘴角本就流着血,現在再加上一記耳光,徹底讓他嘴裡的血腥氣壓住了那絲茶香。
“我就是實話實說,你倒還生上氣了,你們那裡許多不治之症都是因為不良日常習慣所緻,我說得是不是真的你心裡清楚。”
陳京觀說着,伸手拉住了還要上手的守衛,随意地拍了拍長袍的下擺,臉上沒有愠色倒是有幾分可惜。
“這衣服我很喜歡來着,你要賠我的。”
此時的多摩羅又變成了陳京觀剛進來時的模樣,自顧自跪在地上,可能是覺得陳京觀吵鬧,索性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我好歹給了你一杯水,你們西芥人不是也講究滴水之恩嗎,我剛才的問題你還沒答。”
多摩羅微微皺着眉頭,可依舊跪得筆直,而陳京觀就在原地一直等着他開口,兩個人僵持不下。
“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董将軍,你處理吧。”
陳京觀收了收臉上的笑,邁步就要往出走,而他走後沒多久,那兩個守衛就拖着一個布袋子出了帳篷。
“他臨死前一直念一個名字,好像是西芥語,我沒太聽懂,”
在董輝的語氣裡,陳京觀也聽到了惋惜。
其實在之前的軍報裡董輝多次提到這個敵方将領,他雖然是第一次帶兵,但是手段和謀略都很老練。夜襲的計劃也是他的主意,而那幾次他帶兵的夜襲,都沒傷岑州百姓。
而且他本職原是一名鐵匠,他所帶部隊的刀都他打的,削鐵如泥,如今充了軍械,被那幾個新來的小孩搶着用。
“罷了,把他送回騰裡吧,小心巡邏的西芥兵,他們若是找到他了還是會斬首的。”
陳京觀歎了一口氣,陷入沉默。
雖說西芥在恪多的領導下逐漸漢化,可是骨子裡崇尚動物文明的他們依舊保持着最基本的戰鬥習慣,無論是主動投敵還是被俘,隻要西芥軍人出現在對方軍營,等他回來一律要被斬首示衆。美其名曰,保證軍隊純潔。
“對了,這是他的令牌,我唯一能找到的證明他身份的東西,但是上面也是西芥語。要不您看看?”
陳京觀聞言低頭望着董輝手裡的古銅色腰牌,那上面還染着血垢。他憑着這幾年往來西芥學會了一些西芥語,認出那腰牌上除了多摩羅的名字和軍職外,還歪歪扭扭刻着一個名字。
他接過來那枚腰牌,用手抹了抹,下面那一行字像是後來刻上去的,或者說,打上去的。
“贊木琪徳。”
“什麼?”
董輝沒有聽懂陳京觀的話,隻聽他又念了一遍。
“贊木琪徳,西芥語中紅柳的意思。”陳京觀說完,将令牌又遞給董輝,“把它收好,雖然不知道它有什麼含義,但這估計這是多摩羅最後的念想了。”
董輝點了點頭,把那枚腰牌收進了自己的護甲裡,他低頭時,還能看到自己手上沒洗幹淨的血。
其實作為打了那麼多年仗的老兵來說,他不該再有這樣的感情,可是跟着陳京觀,他似乎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剛才抓着多摩羅的頭發時,他聽到了他那句帶着口音的“謝謝”。
“少将軍,”董輝歎了一口氣,“按西芥的計劃,三日後遏佐會帶親兵來攻打槐州,他目前還不知道您趕回來了。”
聽到那個名字,陳京觀喉嚨一緊,不知為何,他還真有些想見見他。
“知道了,繼續準備着,遏佐狡猾,多提防些。”
說罷,他的目光随着眼前拉車的男子移動,朝着槐州城門看去。
平遠軍在出發前就寫了信給槐州知州,讓府衙幫着百姓撤離。
其實看慣了盛州知府那般的人,陳京觀也不指望槐州知州遵命行事,他隻求一個仁至義盡。
不過如今的槐州城,除了平遠軍,确實再無他物。
陳京觀收回目光,又轉身望着眼前在做最後準備的守城士兵,那裡面除卻平遠軍的軍服,竟還混雜着許多南魏守軍的服飾。
“槐州守軍還在?按照慣例,他們不該早就跑了嗎?”陳京觀的語氣不算太好,還沒等董輝說話,他背後便響起一個帶着些年紀的聲音。
“我薛磐還在,他們不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