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大火,又是想緻他于死地。
陳京觀一步不停地後院的方向跑,那邊火勢更大,應該就是起火點,他路過水池時将自己的衣服打濕,等他沖進後院時,便聽到氣若遊絲地呼救聲。
“你在哪兒?”
陳京觀喊着,四下也找不到聲音的來源,他的雙眼被濃煙灼得發酸,周身被潮濕而悶熱的空氣包圍着。
突然,面前有一根長棍倒塌下來,他向後退了一步,與此同時他的腳踝被人緊緊拉住。
“救救我……”
陳京觀側身去看,那男子被壓在橫梁下,索性有爐台替他擋了一下,可這也将他困在了一個三角區。
陳京觀看見他,二話沒說脫下外衣給他披上,那男子的腿被一根斷裂的木棍貫穿,他想要朝外爬,可是那棍子與橫梁卡死了,隻要他移動,棍子就會來回牽扯他的皮肉。
“你等着,我去搬那個梁木。”
那男子不知被壓了多久,剛才抓住陳京觀時或許是他最後的力氣了,陳京觀沒聽到他的回應,但是他一邊移挪着木頭一邊呼喊着讓他保持清醒。
可奈何他一個人的力氣确實不夠,但若此時再去外院找人,這大火定當吞沒整個院子。
“你忍一下。”
說罷,陳京觀毫不猶豫地動手,在那木棍被拔出來的一瞬,他将一塊帕子扯開綁緊出血口,随後将男子拉扯出來背在背上就外跑。
此時的男子被突如其來的刺痛驚醒,滿眼淚水,但是他窩在陳京觀背上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在他所在位置再往後的地方,那片大火帶走了他的妻兒。
“你為何不來前院與我們同住?”
陳京觀跑得氣喘籲籲,可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而那男子已經有些麻木,陳京觀怕他睡過去,就有重複着問了一遍。
“我怕你是來殺我滅口的。”
那男子的聲音裡全是絕望,陳京觀喉嚨一緊,卻不好再說什麼。
等他們跑出府衙,晨光熹微,燒了半宿的院子終于是燼滅在了一片火海中,除卻門口的“府衙”二字,什麼也沒留下。
關策看到陳京觀出來,終于是将懸着的心放下了,可是等看清他背上的人後,又驚得說不出話。
“劉司丞,你不是白日領了夫人到我隔壁房裡了嗎?”
此時被叫做劉司丞的人羞憤交加,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京觀招手讓平蕪将他接了過去,看到眼前劫後餘生的茶農一邊抹着淚一邊道謝,心裡五味雜陳。
“他信不過我,所以半夜自己回去了,我去的時候沒看到他妻小。”
陳京觀将關策拉到一邊說,而關策先是一怔,随後剛止住的淚又開始流。
陳京觀此刻渾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幹淨的地方,伸手想安慰他也隻好作罷。
“關知州尋個妥善的地方将他們安置下吧,我來時已經調了親衛,估摸再有兩三日他們就到。”
關策聞言點頭,可依舊站在原地不動,有些欲言又止。
陳京觀見狀,擦了擦手上的灰,從懷裡掏出兩本冊子。他進去尋人的時候順手抓了兩本最外面的賬冊,如今隻剩這兩本記錄過去三年景州茶稅的賬目了。
“這是我搶出來的,您收好。火是從後院燒起來的,他們想一把火毀了所有人證物證,所以這些人,是我們最後的底牌了。”
關策有些木讷地接過那兩本冊子,目光突然又亮了起來,他盯着陳京觀,有些詫異的開口。
“他們不怕燒着您?”
陳京觀聽了關策的話,突然笑了。他有些無奈的歎氣,關策聽到了他像是從胸腔裡溢出的話。
“他們巴不得我也一起死了。”
陳京觀的話讓關策大吃一驚,他知道陳京觀是蕭霖的人,這必然會引得崇甯不滿,可是官至将軍,她怎麼敢直接讓他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于是他還是沒忍住問道:“可您是少将軍,他們怎麼敢?”
陳京觀沒接他的話,卻在心裡暗自嘲諷。
其實對他們而言,他隻是八年前那場火災的餘孽,是該用另一場火徹底收尾的。
關策見陳京觀不說話了,也不再繼續追問,起身朝陳京觀行禮後帶着這些人往他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被左疆奇排擠後,原想着住在府衙安全些,便動了賣掉祖宅的想法,他此刻慶幸自己還有些猶豫,留下了自己毗鄰遙州的祖産。
因為地處北梁邊界,又常伴着東亭匪患的原因,那裡的房産很不好出手,但是那地方也因此免于被左疆奇的人惦記,有一些得罪了刺史又沒法搬進阙州的人都會住在那裡。
關策将這些茶農帶回家後鎖上了院門,依舊裝作沒有人的樣子,和他們定了暗号,每三日來送吃食。
大家被這場火弄得人心惶惶,可也都應下了關策的話。
不過那位姓劉的司丞因為腿傷嚴重,被陳京觀托平蕪送去了醫館。
如今這景州全是左疆奇的眼線,他們編了個由頭說是不小心從梯子上摔了下來傷的,那郎中倒也沒說什麼。
等着一切安排妥帖了,陳京觀去街上的布坊買了幾套成衣,讓平蕪和席英換上,又讓他們去找客棧落腳。
這幾日他們怕是要先緩緩,對面人多勢衆,他們勢單力薄不好行動。
但陳京觀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雖然他手上隻有兩本賬冊,可是他依舊憑着從昌用商行學來的本事看出了些蛛絲馬迹。
“景州茶的種類與遙州相同是嗎?”
陳京觀看着簿子問,關策就在一旁答他。
“對,不過為了避開遙州出名的的單枞和龍井,我們選了他們不做的綠茶。雖說知名度不比他們,但是我們價格低,所以尋常百姓愛喝。”
陳京觀聞言點了點頭,又發問:“他們的價格是多少?”
關策思量了一會,說:“他們的單枞從五百到九百錢不等,龍井稍遜色,但估摸也要三百錢左右。”
關策的話好像是給了陳京觀對于内心想法的一個肯定,他合起賬冊,擡頭盯着關策。
“我看賬上毛尖多是三十錢賣出,而收購價壓到了七錢。這個盈餘是客觀的,但是斷不會出現這麼大的空子讓他們鑽。我想着,他們是與遙州的茶商串通一氣,用石頭,賣着黃金的價。”
關策不太理解陳京觀的話,或者說他覺得不可思議。
于是陳京觀繼續解釋道:“其實那些人不可能喝不出差别,可要是上面的人指鹿為馬,你覺得他們信還是不信?”
陳京觀此話一出,關策立刻明白了其中緣由。可還沒等他開口,房門就被平蕪推開了。
“劉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