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觀說出了這麼多天一直憋在心裡的話,放在以前他不會講給陸栖野聽,可是現在的陸栖野讓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說,他鬥了一輩子換了這樣的結局,值得嗎?”
陸栖野沒說話,側身又把玉佩系到了陳京觀腰間,系好之時還伸手拍了拍他的腰側,惹得陳京觀一機靈。
“那你覺得他該死嗎?”
陳京觀聞言點頭,但是又撇着嘴似乎在猶豫。
“你是覺得他不該這麼死。”
陳京觀又繼續點頭,而陸栖野卻笑了。
“其實他這麼死,對他來說确實是個解脫,說不定再鬥下去,他死無葬身之地。不過你該重視起來了,他背後的人能這麼輕易地舍棄他,證明她尋到了新的利刃。”
陸栖野說罷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給陳京觀遞過去一隻手。
“不過事到如今,我們隻能繼續走下去了。”
陳京觀擡頭看了一眼陸栖野,抿着嘴沒說話,伸手拉着他的手站了起來。
“走吧,你也早些去休息。”
陳京觀轉身對有些愣神的席英說道,席英木讷地點頭從地上站起來。
“少将軍,你說我最好的歸屬是什麼?”
說罷,席英的眼睛對上了陳京觀的目光,她的半邊臉被火烤得有些發紅,帶着一絲迷離的神色。
“是今日陸娘娘與你說了什麼?”
陸栖野聽着覺得自己應該先離開,便拍了拍陳京觀的胳膊一個人往前走。
等着他走遠了,陳京觀就繼續說道:“她所說的,是她的人生,你自當要認真思考。可你的人生與她不同,你隻要确保你自己選擇時是順意的就好。”
席英點了點頭,将手裡的玉佩收進了懷裡,微微傾身朝陳京觀作别。
“對了,平蕪小時候也喜歡放紙鸢,他的手藝不錯,你們除卻練功,可以一同去玩。他與你年歲差不多,有些話你不願講與我聽,可以試着說給他。他雖然看上去還是長不大的樣子,但是心裡的主意正,人很好的。”
陳京觀抖了抖席英的披風,笑着把她肩膀處的褶皺撫平,而席英若有所思地點頭道了聲好。
三日之後,沁格的部隊打破了宛達在嶺揚江上遊的封鎖,用最快的速度向南推進。
與此同時,忽蘭的隊伍分為三個部分,由出征的三人分别帶領,迎上突擊的部隊将宛達包圍在了三國交彙處。
“你們要幫着外人來打我?”
宛達騎在馬上朝遠處喊道,而沁格卻輕笑一聲回應他。
“你父親的招數他都不能成,你指望憑你就能更改結局?”
宛達的小聰明被點破,他四下回顧并沒有看到北梁的部隊,倒是董輝立在馬上格外顯眼。
“那我們之間的事,為何要有一個南魏人參與?”
宛達沒了父親,也就失去耀武揚威的底氣,可他骨子裡的血脈不會允許他認輸,父親從小灌輸給他的不能坐以待斃的思想,他也牢記在心中。
“就憑你阿布上次差點要了我的命。怎麼,隻許你們尋仇嗎?
董輝的手裡握着長刀,仿佛下一秒就要沖上前去。
宛達見對面三人虎視眈眈,也就放棄了再言和的想法,眼見他下令的一瞬,那帳房中突然出現許多披着铠甲的戰士,可要認真一看,就能發現其中大多是婦孺,而她們的盔甲上染着血,套在她們瘦小的的身子上讓人隻覺得滑稽。
“那就看看仇恨到底有多少力量。”
宛達說罷,那些托着長槍的人紛紛往前沖,沁格偏過頭看了忽蘭一眼,發現他臉上也有些猶豫。
宛達這一年多大有長進,不過全長在了歪門邪道上。他号令當日随遏佐出征而戰死的兵士的家屬上征複仇,這樣既擴大了聲勢,也占領了道德制高點。
自古以來不殺婦孺,這是大家的共識。
宛達見眼前的人沒有動作,他臉上便露出陰謀得逞的笑容,他揮鞭策馬跟在這群“人肉盾牌”的後面,而他餘下的兩千兵力此時列隊整裝待發。
下一秒,一陣箭雨來襲,沁格勒馬回撤,卻看見沖在最前面的婦孺倒在了自己人手下。
“宛達!你這等行事會遭到上天懲罰的!”
沁格咬牙切齒地喊道,可宛達毫不在乎,他就這麼慢慢從包圍圈裡向外移動,同時逐步逼近忽蘭所在的位置。
突然,宛達手裡的長槍被握緊,他在霎那間沖出人群直沖忽蘭去了,忽蘭用手上的長刀抵抗,卻被宛達用槍尖挑破了胳膊。
“那一日父親敗給你,可我不會了。”
說話間,宛達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滞,他的槍頭直逼向忽蘭的咽喉。
沁格見情況不對,立刻沖過救忽蘭,可她還未靠近就被宛達周圍的人群攔住了去路。
此時的宛達和忽蘭被困在另一個包圍圈裡,而這個包圍圈,隻能以其中一方的戰敗破解。
“唰”,一直長箭穿透宛達的胳膊,他回身看了一眼,隻見董輝切斷了他的後路,将他部屬的箭衛一網打盡,可董輝也依舊被堵在人牆之外,宛達立刻轉身用視覺差阻礙董輝的視線,讓他不敢再輕易放箭。
随後隻聽他冷笑了一聲從腰間用匕首斬斷了刺出來的箭杆,随後用手中的長槍朝忽蘭的馬刺去,那馬受了驚,擡起前蹄。
由于周遭的人離得很近,忽蘭為了确保不會傷到旁人,隻得使勁拉缰繩,最後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與你阿布一樣,總是有些多餘的同情心。”
宛達的話連同摔落時突然的刺痛一起刺激着忽蘭的神經,他一瞬便紅了雙眼,還沒等站穩就沖了出去,可他此時處在下位,長刀相較于長槍也沒有優勢,宛達騎在馬上一個轉身就躲開了他的進攻。
突然,随着最外面的人傳出一聲慘叫,宛達的護盾在一瞬之間亂了陣腳。
沁格的刀低垂着,而她衣裙的下擺處沾滿了剛才倒下去那人的鮮血,她擡頭看了一眼宛達,而那一瞬宛達眼中的驚慌預示着他的結局。
可正如陳京觀對蕭霖雖說,困獸猶鬥,不死不休,宛達失去了防禦後在進攻上更加主動,他憑借高處的優勢追擊落單的忽蘭,等沁格跑來時忽蘭的胸口已經一片殷紅。
沁格的長刀在宛達最後一次攻擊忽蘭時迎了上去,随即就是她更為用力地揮刀,而董輝接上了受傷的忽蘭,讓人先将他送回營地,他自己立刻用手中的刀與沁格形成左右圍攻之勢。
此時外圍的散兵遊勇被盡數抓獲,那些被遊說的婦孺也被控制了起來,隻餘下視野中心的三人相互纏鬥。
不知是宛達的突然懈怠還是沁格把握住了時機,随着一聲沉悶的吼叫,宛達背部着地跌落馬下。
沁格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下一秒她的長刀就劃破了宛達的咽喉,地上的人的瞳孔一瞬間變得灰白。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
沁格握刀的手顫抖着,胸口因為呼吸不暢而劇烈起伏,可她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她隻覺得渾身冰涼,董輝見狀立刻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這是最好的結局。還有人性的人,不會從戰争中得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