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格的繼位對于西芥的正統是極大的挑戰,可故去的王族已經沒有勢力能與她一決高低,而茲察的站隊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在沁格的即位大典上,茲察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兒子科迪。
同樣的天命神授,沁格接過了父親的頂冠。
不過沁格在如今的情形下繼位,她的那些理想抱負也就變得更難實現。
但她依舊在部落大會上力排衆議,正式宣布廢除三等級,同時責令将西芥所有百姓無論男女老少全部編冊登記,依據其特長和意願分派各自的營地,交由新選舉産生的小部落首領管轄。
沁格的改革無疑是對西芥的一次重大沖擊,但是在她的兵力壓制下,沒有人能說半個不字。
忽蘭臨走時留下了兵,而陳京觀臨走時給雍州去了消息,他前腳往回走,後腳穆氏三兄弟就出發趕往西芥。
他給沁格的字條下面用小字說明了穆氏三兄弟的情況,同時着重提到了穆遠山在圍剿遏佐時的功績。
陳京觀此舉沁格當然明白,如今的西芥已無内憂,他們再見面時,是敵是友,尚未可知。陳京觀已經做了他能做的所有去幫沁格。
一個新政權的更疊是複雜的,而伴随更疊産生的變化更是痛苦的。
可是沁格已經看到過外面的天空了,她不會允許她的家鄉困守于此,她要從頭到尾塑造一個新的國度,她不會忘記自己的姓名。
他們始終該是自由的。
而有了北梁和西芥的配合,陳京觀在雍州的事情辦得很順利,他回家時約莫四月的樣子,天氣暖和了工程推進得就更快,等他在城外尋到弗行遠時,宗毓慶正和他呆在一起。
“知州,你倒是守信。”
陳京觀翻身從馬上下來,他還沒來得及回家,隻是托了董輝回去報信。
宗毓慶循聲看過來,臉上有些埋怨的表情,嘴上也就冷嘲熱諷起來。
“你小子真是會使喚人,面都沒露活兒就給我派下來了。你這一去兩三個月,就留我每日守在這風口子上。”
陳京觀知道他是開玩笑,就順着他的話應承道:“宗叔能者多勞,量說别人來我還不放心。”
宗毓慶撇了撇嘴,伸手将陳京觀往自己身邊拉,陳京觀擡眼時瞥見弗行遠朝他微微低頭。
“怎麼,有事?”
陳京觀配合着宗毓慶的動作,兩個人慢慢走到了沒人處。
“我覺得他有問題。”
宗毓慶絲毫不加掩飾,他說話時眼睛看着弗行遠,等說罷就抿着嘴。
“你是發現了什麼?”
宗毓慶點頭道:“他每月的賬冊都會給我看,數目和價格都對得上,但是你要相信我做生意這麼多年來的直覺,那個帳太漂亮了。”
陳京觀聞言下意識挑眉,縮在袖子裡的左手食指與拇指相互搓磨,見他不說話,宗毓慶就繼續解釋道:“别怪我多心,他這個位置可有的是油水,而且他那麼多年都沒被提點過,就守在這堆土磚旁邊,我不信他沒有想法。”
陳京觀點了點頭打斷了宗毓慶的話,伸手輕拍着他的肩。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切莫打草驚蛇,這工程看上去再有兩個月我們這部分就能成,到時候十年的總賬勢勢必要交回朝廷,他想做什麼這幾個月也就該做了。”
宗毓慶見陳京觀好像已經有了主意,就不再言說什麼,臉上又換上那副漫不經心的表情。
“聽說西芥這次徹底太平了?”
陳京觀愣了一下,答道:“希望如此吧。”
“新上來的女首領,你可見過?可是好相與的?”
陳京觀笑着看了宗毓慶一眼,他一開口陳京觀就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了,他故作高深地咳了一聲,眉頭微微皺起。
“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
聽了陳京觀這話,宗毓慶先是歎了一口氣,随即反應過來陳京觀在戲弄他,便暗地裡用手指戳他的腰。
“好小子,連我都敢戲弄了?你知道的,我做的正經生意,”宗毓慶說到這聲音突然放低,“再說了,朝廷發的還不夠我家那口子一個季度的吃穿用度,你要方便了就給我搭個線。”
陳京觀沒說話,作勢要往城塹處走,宗毓慶就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
“全看在我這些日子做你眼線的份上,嗯?”
宗家原本是種地務農的,到了宗毓慶這一代終于出了個讀書的料,可惜他仕途不順,于是三十歲時選擇另辟蹊徑,開始下海經商。不過他腦子活,幾次時機抓得準,雍州走外貿最火紅的就是他的店鋪。
可走外貿要依靠的是對面的話語權,他之前靠的一直是恪多,忽蘭繼位後也沒有換人的意圖,而他最近聽聞這個沁格不是一般人,難免就生出些緊張。
陳京觀明白的他的處境,也知道他的為人,而且他在任時生意都交給了幾個兒子或者親戚,最起碼賬面上是幹淨的,他也就沒有在此事上做文章。
“你家有藥材鋪子是嗎?”
陳京觀突然開口問道,宗毓慶還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應了一聲“有”。
“西芥估計要不了多少時日就會到南北兩地尋醫,到時候你把握住機會可以給他們供藥。這件事他們沒做過,所以對行情不是很了解,但是你也守住底線。”
陳京觀說完瞧了宗毓慶一眼,宗毓慶明了的點頭,可嘴角的弧度卻怎麼也壓不住了。
“對了,我讓你查的給弗行遠供磚料的商鋪底細你清楚了嗎?”
宗毓慶點了點頭,向四周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拿出一張字條。
“我在參州的分号定過那家的磚料,我讓他們對了賬冊,并沒有發現不對。但是你的一句話提醒了我,我懷疑他在磚料上做了手腳。”
陳京觀手裡接過那張紙條,上面将參州最熱門的幾種磚石原料都列了出來,其中大多都是常見的礦物,但一個叫“燧岩”的原料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記得這個料子,隻在瓦楞磚上用,目的是排水。”
宗毓宗聽着陳京觀的話頗為欣慰地點頭,随即便解釋道:“一般的城牆要選密度小不易吸水的料子,燧岩是符合的,但是這個料子如果放置在平面上,極易打滑。”
陳京觀握着字條的手緊了緊,他想到了那日他在城塹上行走時産生的異常感覺。
一個不吸水的料子,如果冬日的雪水覆蓋在上面,它就隻能等着雪融水然後結冰。
至于為什麼這麼多年來都沒人發現,陳京觀此刻大緻也有了想法。
這麼多年來雍州往往在一月初就會下最後一場雪,等到大家開工,監工的人再耽擱幾日,這一切證據便會被陽光蒸發殆盡。
神不知鬼不覺,這一招确實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