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觀回到自己的小院,正巧碰見從外面回來的平蕪。
近些時日事情一件趕着一件來,陳京觀許久沒有與平蕪私下聊過天,此時他騎馬站定在院門口,遠遠地瞧着平蕪給手下布置任務。
那一刻,陳京觀恍惚間以為平海回來了。
“怎麼不進去?”
陳京觀回頭,席英悄無聲息地站在自己背後,他笑着答:“你真是做刺客的好手,走路一點聲響也沒有。”
席英輕笑一聲沒有回答,向前走了兩步站在陳京觀旁邊,也一同望着遠處的平蕪。
“他其實很早就開始查東亭了。我清早與他說你的安排時他神色不太正常,我估摸着他查出了些什麼,但不好同你說。”
陳京觀側身看了席英一眼,又繼續回望平蕪。
平海走後,平蕪接管了陳京觀這麼多年随商隊來往各界布下的暗樁。
陳京觀起初不太放心他,想着找個做事妥帖的夥計幫襯着點平蕪,可這小子倒是讓陳京觀刮目相看了。
陳京觀的暗樁一開始隻埋在與昌用有關系的商行處,雖說穩定,但極易暴露。平海接手後把諜子确認到人,取消了固定的站點,可這一招增加了流動性卻也增加了不确定性,諜子之間互不通信,很容易聯絡中斷。
于是平蕪提出将暗樁埋在明線裡,讓平遠軍的軍驿做掩護,所有書信全部按照官方渠道輸送,而信中内容互不幹涉,也就是俗稱的“夾帶私貨”。
為此,平蕪憑着自己吊兒郎當上過的幾天學堂,竟然自己編纂出一套頗有章法的分類。新暗樁運行至今,毫無差錯。
“你們先收拾着吃飯。平蕪心裡有主意,他要是想讓我知道,他會開口的。”
席英接過陳京觀手裡的食盒,掀開蓋子後發出贊歎的聲音,“不得不說,溫大人的手藝當真是我吃過最好的。”
陳京觀側首看了一眼席英,又不自覺地低頭看了一眼那個食盒。
溫叔讓的話還憋在他心口,陳京觀找不到人可以吐露。
外人眼裡的溫叔讓是謹言慎行,和暢溫良的,陳京觀從前也一直如此認為,即使他還給溫叔讓加上了怯懦的标簽。
可這些時日的相處,陳京觀覺得溫叔讓溫良的表皮下面還藏着不為人知的手段。
作為崇州一州最高長官,他的耳目不可不謂明暢,賀福願特意選了清早登門,溫叔讓依舊能第一時間知道,而且他評價賀福願的話十分笃定,是陳京觀入朝以來聽到過最明晰的判斷。
除此以外,崇州位于三界,東亭的動向不可能避開溫叔讓的察覺,但是他一言不發直到一切塵埃落定,哪怕時至今日戰火欲起,他還是一副坦然模樣。
陳京觀知道他這位外祖父該是看淡生死了,可在刑部待了那些年頭,他不該看淡旁人的生死。
最後,是泯川樓。陳京觀隻是短暫踏足那裡,便能察覺出許多異常,紅樓的賬面如此幹淨,生意往來依仗畫舫遊船也變得透明,越是一切看起來如此正常,陳京觀越覺得不同尋常。
含糊其辭的掌櫃,神秘莫測的姑姑,以及行蹤未定的霜栽,這些人單拉出來一個都足夠好好巡查一番,如今她們栖于一地,若不是鳳鸾巢,便是蛇蠍窩。
對于這一切,溫叔讓一言不發,陳京觀覺得溫叔讓變得有些像崇明殿裡那位。隻是細論起來,他們又有些不同。
蕭霖是在默認一切發生,因為他覺得一切都與己無關;可溫叔讓不同,他的沉默不語,好似因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他在看戲。
當了幾十年戲子的人,如今坐在了戲台下。
陳京觀還記得溫叔讓說那一句“不會”時的神情,他是那麼笃定,就像是他拼盡一切,就是為了那一天的到來。
但是那一天的到來意味着什麼,陳京觀心裡清楚,他不想讓溫叔讓走到那一步。
骨血之情勝于天,更何況溫叔讓是陳京觀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了,最後一個見到過最初的陳京觀的人了。
“師兄!”
平蕪在一旁喊了陳京觀許久,可他陷在自己的思索裡并沒有察覺,直到平蕪拍了他一把,陳京觀才後知後覺回過神。
“席英說你找我?”
陳京觀先是一愣,而後瞧見席英朝自己的方向努了努嘴,作出陰謀得逞的表情,陳京觀也就明了了她的心思。
陳京觀的猶豫已經害他錯過了許多最後一次開口的機會,但是性格使然,他常說平海和席英沉悶,殊不知最喜歡憋着不說話的是自己。
席英明白他,所以不想他再經曆一次。
“嗯,有件事問你。”
平蕪看陳京觀不像是開玩笑的口吻,便也收起臉上滿不在意的表情。
“我聽席英說你之前就在調查東亭,可有查到什麼?”
平蕪眼神一暗,“我以為你會怪我擅作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