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當是不太樂意的,雲川止心虛地想,因為她頭一次在傀儡粗糙的五官上看出了郁悶的神色。
但它還是聽話地應了:“是,主人。”
黑蛋兒很乖,如此便極好,雲川止滿意颔首,将黑蛋兒擱在肩上出門用膳,夜華如水,雲川止邊踩着階梯,邊喋喋不休。
想到什麼說什麼,無間城,乾元界,不息山,統統和傀儡說了個遍。
同旁人她不敢講,但傀儡一生盡責盡忠,是難得的傾訴夥伴。
隻是黑蛋兒聲音雖甜美,卻是個沉默寡言的,雲川止絮叨十數句它才會回上一句,沉穩得不知誰才是主人。
不過雲川止知足常樂,有人聽她講話便已是幸事,于是仍舊說得口幹舌燥,直到月色沒入山林,萬籁俱寂時,方才啞着嗓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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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雲川止來到绲丹門已一月有餘,衆仙仆起初還覺得她不過是白風禾逗趣兒用的小奴,對她多有排擠,但如今看她竟站穩了腳跟,對她的排擠便再也不敢搬到明面上。
然而背地裡各種風流傳說層出不窮,甚至到了編寫成冊暗中流傳的地步。
雲川止混迹于衆仙仆中,多少得知一二,不過她向來不在意虛名,故而不予理會,隻顧着每日吃好喝好,起居有常,潇灑惬意。
尤其是最近幾日陰雨綿綿,雨從晨起下到子夜,又從子夜下到天明,雨聲催人困倦,而白風禾又連日抱恙,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仙仆,雲川止的日子便更好過了。
每天需要做的事寥寥無幾,剩餘的時間便都用來賞景和睡覺。
其他人嫌棄雨天黏膩不願出門,雲川止卻喜歡得很,常常撐傘坐于崖邊一棵老樹下,遠眺雲海茫茫,近看草葉新綠,頗有幾分閑雲野鶴的味道。
這日她仍一覺睡到午時,用過膳後便撐着柄竹葉傘來到崖邊,尋到張藤椅懶懶一坐,旁邊的黑蛋兒便無聲替她舉着大傘。
怪不得人們說心寬體胖,紮紮實實吃睡了一個月,雲川止原本幹瘦的身體肉眼可見得豐潤起來,雖對比常人仍算瘦弱,但胸口有了線條,臉頰也能捏出兩片軟肉。
肌膚日日被潮氣浸潤着,變得柔滑白嫩許多,梳着發髻坐在藤椅上搖晃時,俨然已是個朝氣蓬勃的二八少女了。
她正阖眼打着盹兒,便忽然聽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于是杏眼猛地睜開,同濕透了的女子對上了視線。
“大狗!”來人竟是一月未見的程錦書,她仍穿着那身橙紅色的團領衫,隻是袖口稍顯破舊,模樣也憔悴些許。
不過說話卻仍像喇叭似的響,伸手拎起了雲川止:“好生奇怪,你竟還活着!”
什麼話,她該死了麼?雲川止被她拎得雙腳離地,不得不拍打對方的手示意她将自己放下。
“對不住,我幾十天未見活人,激動過了。”程錦書嘻嘻笑着,手松開了,臉又湊到雲川止面前,“我就是震驚,你能在我師叔手裡挺過這麼久。”
“你師叔她會吃人不成?”雲川止忍不住道。
“相差無幾。”程錦書沖她擺手,提起白風禾言語中便免不了恐懼,“先不說她從前的所作所為,隻說近些年,近身伺候她的仙仆就沒一個活得過五日。”
這麼誇張,雲川止微張雙目。
“我騙你做何?”程錦書話極為密,不等雲川止開口便繼續喋喋不休,“我師叔這人出了名得兇惡殘忍,所以我才好奇,你到底如何能活這般久。”
這問題難倒她了,雲川止抿唇搖頭:“我也不知。”
程錦書看着雲川止,明亮的眼眸彎下,展顔道:“還是說,門裡傳的你同我師叔之間的禁斷秘聞,是真的?”
禁什麼秘聞?雲川止一愣,接過程錦書手裡遞來的小小書冊,低頭翻閱。
隻消翻了兩頁,她脖頸便紅了個透,把冊子噌地塞回程錦書手裡,連連搖頭:“莫要說笑,快收起來,這等淫詞豔詩若被門主瞧見,指不定會滅了绲丹門滿門。”
“放心。不息山的修者們花樣兒多得是,這樣的秘聞冊子有無數,隻要被人看過便會消失,保準不會被發現。”
程錦書說着攤開手,她掌心的書冊頓時化為飛碟般的火苗,迅速燃盡了。
雲川止這才放心,故事雖不是她寫的,但若白風禾那厮看見,保不齊會牽連她本人。
雲川止複又坐了回去,舉着傘的黑蛋兒将抖了抖短小的胳膊,傘上積累的雨水便如幕簾般落下,把本來就濕了的程錦書淋得好似剛從池塘裡爬上來。
“嗯……你要麼……”
“多謝。”程錦書話音剛落便閃身躲入傘下,沒有藤椅,便坐在了數根上,低頭擰身上的水。
此人也是個樂天派,都成這般了還含着笑,仿佛一點都不怕冷,雲川止示意黑蛋兒将傘傾斜幾分,為她多擋住些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