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雁字傳情
春去秋來,沈府的梅樹抽了新芽又落盡枯葉,檐角的銅鈴在風中獨自搖晃。沈清蘅數着窗棂上斑駁的光影,将熬好的藥汁倒入溝渠——那些本該送去謝府的傷藥,如今隻能默默消散在水流裡。
這日午後,芸香舉着封信沖進蘭堂時,沈清蘅正在修補謝昭然留下的《本草綱目》。信箋上還帶着塞外的沙塵氣息,字迹被磨得有些模糊,卻依然是熟悉的龍飛鳳舞:"京都的梅花開了嗎?西北的沙棗倒是結了果,酸得很,倒讓我想起你做的梅子醬..."
信紙簌簌作響,沈清蘅指尖撫過字句間暈開的墨點,仿佛看見謝昭然在颠簸的軍帳裡,就着搖曳的燭光提筆。信中隻字未提戰事艱辛,卻細細描繪軍營裡的趣事:新兵把止血的艾草錯當野菜、老軍醫的藥罐子被馬踢翻、連營外的土撥鼠都被他編進打油詩。
"下月十五,我會在城頭看月亮。"最後一行字讓沈清蘅眼眶發燙,她将信箋貼在胸口,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窗外忽然掠過雁群,她望着天際排成"人"字的黑影,終于露出三個月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當晚,沈清蘅取出珍藏的錦盒,将信件與銀鈴铛、銀杏葉放在一起。燭火下,她鋪開宣紙,卻不知從何寫起。最後隻畫了枝盛開的梅花,花瓣上綴着一滴水墨——像極了那日花燈節,謝昭然為她拭去的、落在鬓邊的燈花。
此後,每隔半月必有書信翻越千山萬水而來。有時是夾着沙棗核的短箋,有時是畫着奇怪草藥的草圖,最厚的那封裡,還藏着一縷染血的紅繩。沈清蘅撫摸着信紙上力透紙背的字迹,懸了許久的心終于落回實處。原來在千裡之外,那個總愛晃着銅鈴的少年,正用他的方式,守護着屬于他們的約定。
沈清蘅将那封帶着沙棗香的信小心收進檀木匣時,芸香匆匆來報,鎮國公府邀沈府女眷參加春宴。鏡中少女望着自己素白的裙裾,想起謝昭然信中那句"想看你穿海棠紅的模樣",指尖不由得撫過妝奁裡擱置已久的胭脂。
鎮國公府的後花園裡,各色牡丹開得正豔,絲竹聲與笑語聲交織。沈清蘅端着茶盞立在回廊一角,忽聽得身後傳來清脆的環佩叮咚。"可是沈姑娘?"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她轉身,見一位身着鵝黃襦裙的少女正望着她,眉眼彎彎,腕間戴着與她相似的銀镯,"我是戶部侍郎之女蘇明玥,早聽聞沈姑娘才名遠揚。"
兩人相談間,沈清蘅得知蘇明玥也愛讀醫書,甚至偷偷跟着街頭郎中采藥。"前日我用馬齒苋治好了廚娘的燙傷!"蘇明玥眼中閃着興奮的光,忽然壓低聲音,"不過可别告訴我父親,他總說女子該學些琴棋書畫。"
正說着,不遠處傳來一陣哄笑。李婉柔身着茜色羅裙,手持團扇,故意提高聲調:"有些人啊,整日裝模作樣地擺弄草藥,也不知是想博得誰的青睐。"她身旁的貴女們掩嘴輕笑,目光似有若無地瞥向沈清蘅。
蘇明玥正要上前理論,卻被沈清蘅輕輕拉住。她放下茶盞,緩步走到李婉柔面前,語氣平靜:"李姑娘既知女子該習琴棋書畫,不知可會品鑒草藥?"不等對方回答,她已指着園中的芍藥道,"這芍藥根可入藥,活血散瘀;而旁邊的夾竹桃看似豔麗,實則全株劇毒。"
周圍貴女們發出驚歎,李婉柔臉色微變。蘇明玥趁機舉起手中的團扇:"沈姑娘還教我用艾草熏衣驅蟲呢,李姑娘可要試試?"說罷,從袖中掏出個繡着藥草紋樣的香囊,引得衆人紛紛圍攏詢問。
暮色漸濃時,沈清蘅與蘇明玥并肩走在回廊上。新交的好友忽然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我特意留的玫瑰酥,聽說你最愛吃。"沈清蘅一怔,接過點心時,仿佛又聽見熟悉的銅鈴聲在耳畔響起。
回到沈府,她坐在窗前,就着月光打開謝昭然的信。窗外,春風送來陣陣花香,手中的玫瑰酥甜而不膩。她提筆在信末添了句:"今日交了個有趣的朋友,待你歸來,定要介紹你們相識。"筆尖懸在紙上許久,最終又落下一行小字:"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