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蘅握着狼毫的手微微發顫,宣紙上暈開的墨點像是落在心尖的漣漪。窗外春雨淅淅瀝瀝,打在芭蕉葉上的聲響,與她急促的心跳聲交織。
"芸香,快把那盒新得的蘇繡絲線拿來。"她轉頭喚道,聲音裡帶着藏不住的雀躍。待繡線鋪展在案,她小心翼翼抽出淡粉色絲線,在信箋角落繡了朵小小的并蒂蓮——那是獨屬于她和謝昭然的印記。
母親有喜的消息來得突然。三日前深夜,沈清蘅端着安神湯去母親房裡,卻撞見父親紅着眼眶握着母親的手。"清蘅,你要有個弟弟或妹妹了。"母親蒼白的臉上泛着溫柔的笑意,鬓邊的珍珠步搖随着說話輕輕晃動。
此刻,沈清蘅将這個喜訊鄭重地寫進信裡:"家中近日有天大的喜事,母親身懷有孕,父親已請了最有名的穩婆與大夫。我每日跟着藥廬大夫研習養胎之法,待你歸來,說不定就能見到牙牙學語的小娃娃了。"
寫到此處,她不禁想起幼時在揚州,自己總愛趴在母親膝頭聽故事。如今,新生命的降臨,又會為這個家帶來怎樣的溫暖?她繼續寫道:"你走後,京都的春天依舊繁花似錦,可少了那個晃着銅鈴翻牆的身影,總覺得缺了些什麼。盼你在軍營一切安好,早些帶着平安歸來。"
信箋折了又折,她将繡好的并蒂蓮香囊一同放入信封。暮色漸濃時,沈清蘅站在沈府角門前,望着遠去的信差。春風拂面,腕間的銀鈴铛輕輕搖晃,恍惚間,她仿佛看見謝昭然讀信時嘴角上揚的模樣。
回到房中,她坐在母親常坐的位置上,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新生命的胎動雖還微弱,卻讓她滿心都是歡喜與期待。這一夜,她做了個夢,夢裡謝昭然帶着滿身風雪歸來,懷中抱着個粉雕玉琢的孩童,腰間的銅鈴與她腕間的銀鈴,奏出最動聽的旋律。
西北的風沙将謝昭然的軍帳簾布磨得發白時,那封帶着并蒂蓮香囊的信才輾轉送到他手中。少年攥着被汗水浸軟的信箋,在帳外站了足足半柱香,直到掌心血痕将"母親有喜"四個字暈染成暗紅,才敢借着搖曳的燭光展開。
"原來京都的春天已這般熱鬧。"他望着信中描繪的新生命,忽然想起沈清蘅小時候抱着布偶的模樣,唇角不自覺上揚。可看到"少了晃銅鈴的身影"時,指尖重重按在羊皮地圖的西北疆域,将那處硌出深深的褶皺。
當夜,謝昭然伏在案前回信,狼毫卻懸在半空遲遲未落。軍營裡流傳的消息比信箋更快——半月前的突襲中,糧草隊損失慘重,老将軍咳血卧榻,而他即将被調往前線。墨滴在宣紙上暈開,他突然将信紙揉成團塞進铠甲内襯,摸出随身的銀鈴铛貼在胸口。
三日後,軍郵再次啟程。這次的信箋上畫着歪歪扭扭的孩童畫像,襁褓邊用木炭仔細勾勒出兩隻交纏的鈴铛。"等小寶貝出生,我要做他最威風的... (此處字迹被刻意塗掉,隐約可見未幹的墨痕)" 下方配着一行工整小字:"酸棗仁配龍眼肉,記得讓沈夫人睡前溫服。" 信箋角落,他畫了個歪頭笑的小人,舉着寫滿"勿念"的旗子,又補了句:"别總皺着眉,我在這兒好着呢,每天都能吃上熱乎的羊肉湯。等我回去,定要嘗嘗你親手做的賀禮。"
信送出的第七日,謝昭然率先鋒營夜襲敵營。箭雨紛飛中,他護着懷中的信箋滾進溝渠,銀鈴铛不知何時脫手,卻在月光下撞出清響。恍惚間,他又看見沈清蘅倚在沈府牆頭,腕間銀鈴随着她嗔怪的眼神輕輕晃動。
"等打完這仗..."他攥着染血的信箋起身,刀鋒劈開夜色,"定要帶着平安回去,站在你面前說..."風沙呼嘯而過,将未說完的話卷向遠方,唯有懷中那封帶着溫度的信,成了他在寒夜裡最堅實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