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蘅望着劉夫人眼角的笑紋,忽然想起謝昭然曾說,劉将軍夫婦在他父親戰死後,将他視如己出。此刻元貞正趴在她膝頭,用小手指着藥箱上的銀杏雕花,而劉元啟正纏着芸香問京都的糖葫蘆,帳中彌漫着沙棗酒的甜香與炭火的暖意,忽然覺得,這西北的軍營,竟比想象中多了幾分家的滋味。
“夫人,杏林閣的王醫正求見。”周旭波的聲音從帳外傳來。沈清蘅剛要起身,劉夫人卻按住她的手:“你接着哄元貞,杏林閣的事我熟。去年鬧鼠疫時,我雖不懂配藥,卻知道哪些帳篷該熏艾草,哪些傷員該喝熱粥——西北的女人啊,不會拿銀針,也能拿湯勺救人。”
她起身時,胡楊木項鍊擦過沈清蘅的藥碾子,發出悶悶的響:“對了,元啟他爹總說,昭然這孩子倔,當年在隴右大營,為了等你的藥箱,硬是扛着高燒巡了三天崗。後來藥箱到了,他抱着箱子在帳外坐了整夜,誰也不讓碰——”她忽然輕笑,“如今好了,箱子的主人來了,他這棵長在沙地裡的胡楊,總算等到了能替他澆清水的人。”
目送劉夫人帶着元啟離開,沈清蘅低頭看見元貞在她裙角畫了個歪扭的鈴铛——用的是她沾着朱砂的手指。帳外傳來劉夫人與王醫正的交談聲,雖聽不清内容,卻能辨出她條理清晰地安排着藥材分發:“把防風草先給辎重營,他們每日在沙丘裡走,最費腿腳……”
夕陽漫進帳中時,謝昭然帶着滿身風沙歸來,腰間銅鈴還挂着半片胡楊葉。沈清蘅剛要替他解铠甲,他忽然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裡面躺着個木雕的小銀鈴:“劉夫人讓匠人刻的,說給将來的小娃娃挂搖籃。”他耳尖發紅,望着她裙角的朱砂印,“她還說,當年我在她家住,總把你的信藏在枕頭底下,有次被元啟翻出來,笑話我把‘蘅’字寫成了‘衡’。”
沈清蘅摸着木雕鈴铛上的胡楊紋,忽然聽見帳外傳來元貞的笑聲,混着劉夫人教她念《千字文》的聲音。遠處杏林閣方向飄來艾草香,與沙棗酒的甜膩交織,竟成了西北獨有的煙火氣。她忽然明白,劉夫人雖不會醫術,卻用另一種方式守護着這片土地——就像胡楊林需要根系深紮的大樹,也需要在樹下播種的人,而她們,終将在風沙中,共同織就一張名為“家”的網。
“劉夫人說明日要帶我去看軍眷們種的沙棘園。”沈清蘅将木雕鈴铛放在案頭,與真銀鈴并排,“她說那裡的沙棘果能釀出比京都更甜的蜜,就像西北的風沙,終将把思念釀成最醇厚的酒。”
謝昭然忽然握住她的手,讓兩枚鈴铛相碰,清越的聲響驚起帳頂的沙燕木雕——那是劉夫人之子劉元啟送的新婚禮物。他望着她眼中倒映的篝火,忽然輕笑:“當年在劉府,我總嫌她唠叨,如今卻覺得,這西北的熱鬧,比京都的寂靜更讓人安心。”
夜風掀起帳簾,遠處傳來劉夫人喚子女的聲音,帶着西北特有的爽朗。沈清蘅望着謝昭然眉間舒展的紋路,忽然覺得,所謂歸程,從來不是一人一馬的獨行,而是當你在異鄉遇見像劉夫人這樣的長輩,像劉元啟這樣的兄弟,像元貞這樣的孩童,這片沙海便有了煙火的溫度。而她的銀鈴與他的銅鈴,終将在這些溫暖的聲響中,搖出屬于他們的,永不褪色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