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她……”謝昭然的聲音在穿堂風裡打顫,沈清蘅忽然握住他的手,将一片曬幹的沙棘葉塞進他掌心:“還記得在西北時,你教我辨認胡楊的死活嗎?活着的樹,樹皮會呼吸,就像活着的人,心裡總還有一絲盼頭。”
寝殿裡飄着濃重的藥味,卻蓋不住若有若無的檀香——那是老夫人每日為兒子抄經時燃的。沈清蘅看見床榻上的身影比記憶中瘦了兩圈,鬓角的白發像落滿未掃的秋霜,卻在聽見銅鈴聲的刹那,指尖動了動。
“祖母。”謝昭然單膝跪地,铠甲磕在青磚上發出悶響。老夫人緩緩睜眼,目光掠過他肩甲的胡楊紋,落在他手中的沙棘葉上,渾濁的眼裡忽然泛起水光——那是兒子曾挂在腰間的護身符紋樣。
沈清蘅的指尖按在老夫人腕脈上,脈象細如遊絲,卻在觸到她袖中硬物時頓住:是片染血的胡楊葉,邊緣刻着模糊的“勝”字——正是七年前父親遺物裡的那片。她忽然想起陳夫人說的:“心病還需心藥醫,就像沙棘刺紮進肉裡,得先挑出來,才能敷藥。”
“祖母,這是西北的沙棘葉。”她取出随身的銀盞,用胡楊淚泡了片新葉,“您看,葉子泡開後像不像父親铠甲上的鱗紋?當年他在玉門關外,總說沙棘果的酸甜,像極了您腌的梅子。”
老夫人的指尖劃過銀盞邊緣,忽然摸到凹凸的刻字——是謝昭然昨夜在馬背上刻的“祖母安”。沈清蘅看見他悄悄松了口氣,就像在西北戰場上,終于等到藥煙升起的平安信号。
更鼓敲過四下時,老夫人終于喝了半盞沙棘茶。沈清蘅望着謝昭然替祖母揉按穴位,指尖在她掌心畫着胡楊的紋路,忽然明白:有些傷痛,就像西北的沙暴,看似摧毀一切,卻也讓胡楊的根紮得更深。而她要做的,就是陪着這對祖孫,在記憶的廢墟上,重新種下會開花的沙棘,讓藥香漫過曾經的血淚。
窗外的月亮正往西沉,沈清蘅摸出從西北帶來的平安鈴,系在老夫人的帳角。鈴聲響起時,老夫人忽然抓住她的手,望着謝昭然肩甲上的胡楊紋,輕聲道:“當年你父親戰死,我總以為胡楊是催命的鬼樹……直到看見你铠甲上的刻字,才知道,原來胡楊也能是守着人的燈。”
沈清蘅望着謝昭然泛紅的眼眶,忽然想起在西北的無數個夜,他總對着胡楊樹刻字,說那是給父親的信。此刻京都的胡楊雖枯,可他們帶來的沙棘苗正在馬廄裡抽芽,就像老夫人眼中的光,雖弱,卻終于開始搖曳。
晨霧漫過謝府的飛檐時,沈清蘅在偏方集裡記下:“胡楊淚可潤喉,沙棘葉能安神,然最能治心病者,乃親人掌心的溫度。”她望向床榻前相視而坐的祖孫,看見老夫人指尖輕輕摩挲着謝昭然掌心的胡楊紋——那是七年前父親手把手教他刻的,如今終于在時光的沙礫裡,磨成了照亮三代人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