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蘅望着木牌上還沾着的木屑，忽然聽見後院傳來老夫人的笑聲——那是自從喪子後，她第一次笑得這般暢快。春風掠過京都的飛檐，帶着沙棘花的甜香，将舊甲上的鏽迹，都釀成了時光裡的蜜。

入秋的京都裹着層薄霜，謝府後園的沙棘樹結滿金紅果實，卻掩不住寝殿裡愈發濃重的藥香。沈清蘅握着老夫人枯瘦的手，指尖下的脈搏如風中殘燭，忽明忽暗。六、七年來，她用西北的沙棘、胡楊淚勉強吊着老人的命，可這具被思念和病痛折磨多年的軀體，終究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清蘅丫頭……”老夫人忽然睜開渾濁的眼，顫巍巍摸向枕邊的檀木盒。盒中躺着片泛黃的胡楊葉，葉脈間還殘留着暗紅血迹，“把它……縫進昭然的铠甲裡……”她的聲音比秋風還輕，“當年你說，胡楊能守人……這次，換我守着他了。”

沈清蘅喉頭發緊，想起數日前老夫人教她縫制胡楊香囊的模樣。那時老人的手還穩，一針一線都帶着對孫兒的牽挂，如今卻連擡手的力氣都沒了。窗外傳來謝昭然訓斥家仆的聲音，帶着刻意僞裝的強硬——他總在門外徘徊，卻不敢進房，生怕看見祖母病容會潰不成軍。

“去叫他進來吧。”老夫人突然攥緊她的手，指甲幾乎掐進肉裡，“我聽見他的腳步聲……比當年在西北戰場還慌亂。”沈清蘅轉身時，看見老夫人用最後力氣整理鬓邊的沙棘木簪，就像七年前兒子出征那日，她精心梳妝等待捷報。

謝昭然沖進來時铠甲未卸，肩甲上的胡楊紋蹭過門框發出刺耳聲響。他單膝跪地，卻不敢觸碰祖母，仿佛一伸手就會驚碎這最後的時光。老夫人顫抖着撫上他的臉，指尖撫過他眼角新添的細紋：“别哭，铠甲上的胡楊可不能沾水……”她的聲音漸漸微弱，“記得……把後院的沙棘果……分給西北的孩子們……”

沈清蘅背過身擦拭眼淚，聽見身後傳來布料摩挲聲。謝昭然解開铠甲，将那片帶着母親體溫的胡楊葉貼在最貼近心口的位置。老夫人的手突然垂落，腕間銀鈴卻未發出聲響——原來她早用紅繩纏住鈴舌，生怕最後的顫抖會驚擾了兒孫。

更鼓敲過三下時，老夫人阖上了眼，嘴角卻帶着釋然的笑意。沈清蘅替她蓋上錦被，發現枕頭下壓着本泛黃的日記，最後一頁寫着：“以前昭然父親常說，說樹有靈，傷愈後會更堅韌。如今我終于懂了，人心也一樣。”

出殡那日，京都下着細雪。謝昭然将老夫人的骨灰埋在沙棘樹下，新刻的墓碑上，胡楊與沙棘的浮雕相互纏繞。他把母親生前最愛的銀鈴系在碑頂，風過時，鈴聲混着沙棘果的清香飄向西北——那裡有她牽挂了半生的玉門關，有她用思念澆灌的生命。

深夜，沈清蘅在書房整理老夫人遺物，發現個繡着“平安”的錦囊。打開時，幾片胡楊淚與沙棘葉簌簌落下，還有張字條：“清蘅，謝謝你讓我明白，痛不是懲罰，是為了讓愛更深刻。替我看好昭然，他铠甲上的胡楊，永遠需要沙棘的守護。”

窗外，雪漸漸停了，月光照亮謝府後園。新生的沙棘苗在雪被下倔強生長，就像生命的輪回，總在最寒冷的時刻，孕育着下一個春天。而老夫人的魂靈，或許早已化作胡楊的根系，在歲月深處，繼續守護着她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