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绱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她看見哥哥悄悄把标本瓶塞進睡袍口袋,這個動作熟練得像是重複過無數次。
"我說現在!"父親拉開防盜門。樓道穿堂風猛地灌進來,吹散了茶幾上被撕碎的照片。有一片落在易绱球鞋上,正好是江皖鸢的右眼。
哥哥站在客廳中央沒有動。她睡袍口袋裡的玻璃瓶折射着頂燈光芒,在牆上投出細小的光斑。當父親拽住易绱胳膊時,她隻是輕輕說了句:"便利店熱櫃有包子。"
被推出家門的瞬間,易绱聽見防盜門反鎖的聲音,接着是母親突然提高的音量:"你當年NASA的推薦信還在我——"餘音被厚重的門闆截斷。
樓道感應燈熄滅了。易绱蹲下去撿散落的文具時,發現粉色粉筆斷成了三截。其中一截滾到了樓下鄰居的門墊上,那戶姓江,是江皖鸢的遠親。
夜風從樓道窗戶灌進來,帶着即将下雨的潮濕氣息。易绱摸到校服内袋裡的車票——七月十五日去江皖鸢老家的長途車票。票根背面用鉛筆寫着很小的字:"螢火蟲的壽命是七天,但它們記得所有光。"
樓上的争吵聲隐約傳來,混着瓷器碎裂的聲響。易绱把斷掉的粉筆小心收進筆袋,轉身時看見電梯鏡面映出自己模糊的輪廓。她突然意識到,這是第一次被趕出家門時,母親沒有跟着一起出來
易绱家樓道裡傳來摔砸聲時,江皖鸢正蹲在路邊喂流浪貓。她看見好友被推出門的瞬間,校服袖子沾着可疑的深色痕迹。
"哎呀!這不是巧了嗎?"江皖鸢蹦起來,假裝沒看見易绱發紅的眼眶,"我媽非要我買十瓶醬油,快幫我拿一下!"她硬把購物袋塞過去,塑料瓶碰撞聲蓋過了樓上的咒罵。
路燈突然亮起來,照亮易绱睫毛上未幹的淚光。江皖鸢掏出口袋裡皺巴巴的火雞面包裝紙,折成歪歪扭扭的紙飛機:"看好了!"紙飛機劃過暮色,穩穩落在小區噴泉池裡。
"...幼稚。"易绱輕聲說,卻把江皖鸢家的鑰匙攥得發燙。
江皖鸢家的玄關永遠堆着五顔六色的帆布鞋,易绱站在門口遲疑了半秒,就被拽進了這片溫暖的混亂中。
"媽!我撿到隻流浪貓!"江皖鸢把易绱往前一推。
廚房裡傳來碗碟碰撞聲:"說了多少次别往家帶——"系着草莓圍裙的江媽媽舉着湯勺沖出來,在看到易绱額頭傷痕的瞬間突然噤聲。湯勺"當啷"掉在地上。
"阿姨好。"易绱的鞠躬标準得像教科書示範,後背繃得筆直,"打擾了。"
江皖鸢看見媽媽眼眶紅了——就和去年發現她在閣樓偷養受傷麻雀時一樣。"我去拿醫藥箱!"她飛奔上樓,木質樓梯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等她抱着印有皮卡丘的醫藥箱回來時,發現易绱正被媽媽按在沙發上塗藥。那個在學校連老師都敢頂撞的冰山學霸,此刻僵得像尊雕像,連睫毛都不敢眨。
"輕點輕點!"江皖鸢擠過去,故意用肩膀撞易绱,"我媽以前是護士長,你現在的表情比打針的小朋友還精彩!"
易绱耳尖通紅,卻瞥見江媽媽手腕上同樣的庫洛米創可貼。這個發現讓她莫名放松下來,就像物理考試時突然看破題目陷阱的瞬間。
晚餐是咕嘟冒泡的部隊鍋。江皖鸢把辣白菜全挑進易绱碗裡:"多吃點!你瘦得都能當圓規用了!"她自己的碗邊很快堆起小山般的魚糕——全是易绱默默夾過來的。
"阿鸢,"江媽媽突然放下筷子,"易绱的換洗衣物..."
"穿我的!"江皖鸢蹦起來,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捂住嘴,"啊不過我的睡衣都是..."
易绱站在粉色蕾絲睡衣前陷入沉思。這件胸口縫着毛絨兔子的衣服,和江皖鸢本人一樣張牙舞爪地宣告存在感。
"要不穿我媽的..."
"就這件。"易绱飛快抓起睡衣,像在掩飾什麼似的補充,"...反正就一晚。"
浴室水聲響起時,江皖鸢正趴在地毯上翻相冊。"你看!"她指着小學畢業照,"那時候我就想和你做朋友了!你代表新生發言的樣子超——酷!"
易绱擦頭發的手突然頓住。照片裡紮着蝴蝶結的江皖鸢在第三排做鬼臉,而站在領獎台上的自己,視線似乎恰好落在那片區域。
"你記錯了。"易绱把毛巾挂得方方正正,"我發言時從不看台下。"
江皖鸢突然湊近,帶着沐浴露的桃子味:"那為什麼知道我那天戴了星型發卡?"她得意地晃着手機,屏幕上是易绱當年的獲獎感言視頻——在說到"像星星一樣閃耀"時,鏡頭裡的她目光明顯飄向了某個方向。
夜半時分,易绱在陌生的床上輾轉反側。江皖鸢的卧室像被彩虹轟炸過,貼滿偶像海報的牆面甚至找不到一塊空白。她盯着床頭小夜燈——是月亮抱着星星的造型,暖黃的光暈染在江皖鸢熟睡的臉上。
"易绱..."睡夢中的江皖鸢突然嘟囔,"下次...我給你做辣炒年糕..."
易绱輕輕起身,從書包裡摸出那本從不讓人碰的黑色筆記本。在寫滿公式的夾頁裡,藏着一張泛黃的剪紙——歪歪扭扭的星星形狀,邊緣還留着兒童剪刀的齒痕。這是六年前開學日,某個冒失鬼塞給"新生代表"的"見面禮"。
窗外,早春的夜風掠過樹梢。易绱把被子往江皖鸢那邊拽了拽,動作輕得像在對待某種易碎的寶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