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銳利的目光掃過她的臉,似乎在判斷這句話的真實性。"上車吧,張教授七點來家訪。"
車内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易绱望着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口袋裡的巧克力包裝紙。
"競賽名單出來了。"父親突然說。
易绱的心跳漏了一拍。"嗯。"
"你沒進。"
這不是疑問句。易绱閉上眼睛,等待暴風雨的來臨。
"知道為什麼嗎?"父親的聲音異常平靜,這種平靜比怒吼更可怕,"因為你分心了。上周的模拟考,你的電磁學部分錯了三道基礎題。"
易绱咬住下唇。她想說自己盡力了,想說那些題目在半夜三點做的時候全都模糊成了一片,想說她其實更喜歡江皖鸢姐姐筆記邊緣的那些兔子素描。但最終,她隻是輕聲說:"對不起。"
"張教授有個科研項目,我推薦了你。"父親轉着方向盤,"從下周開始,每周六晚上去實驗室。"
周六晚上。天文台。流星雨。易绱的胸口一陣刺痛。
"能不能...改到周日?"她鼓起勇氣問。
父親瞥了她一眼。"為什麼?"
"我...我想..."易绱的手指緊緊攥住那張巧克力包裝紙,"有個天文觀測活動..."
"易绱。"父親打斷她,聲音冷得像冰,"你知道表姐為什麼能進MIT嗎?因為她放棄了所有'活動',專注于學術。"
易绱不再說話。車窗映出她蒼白的臉,和身後漸行漸遠的學校輪廓。在那模糊的倒影裡,她仿佛看到江皖鸢站在校門口,手裡舉着那顆用粉筆畫的星星。
回到家,父親徑直走向書房,丢下一句"七點前準備好你的競賽錯題本"。易绱慢慢走上樓梯,每邁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她的房間一塵不染,書架上按照父親編寫的号碼系統整齊排列着各種參考書。牆上貼着愛因斯坦的海報和元素周期表,書桌上擺着父親上周新買的《量子力學基礎》。
易绱鎖上門,從書包裡小心翼翼地取出江皖鸢給她的那張筆記。在台燈下,那些潦草的數據和可愛的塗鴉形成奇妙的和諧。她輕輕撫過那句"宇宙是一首圓舞曲",突然感到一陣鼻酸。
書桌抽屜最深處藏着一個素描本,那是母親離開前留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易绱很少允許自己打開它,因為每次畫畫後,父親總能神奇地察覺,然後以"浪費時間"為由沒收她的鉛筆。
今天,她忍不住取出了素描本。翻開第一頁,是母親畫的她十歲時的肖像,笑容燦爛得不像現在的自己。易绱拿起鉛筆,在空白頁上輕輕勾勒起來——先是兔子的長耳朵,然後是火箭的流線型外殼,最後在周圍點上星星。
畫到一半,敲門聲突然響起。"易绱?張教授到了。"父親的聲音透過門闆傳來。
易绱慌忙合上素描本,但為時已晚。父親推門而入,目光立刻鎖定了她手中的本子。
"又畫畫?"他的聲音裡充滿失望,"這就是你競賽失敗的原因。"
易绱下意識地把本子往身後藏,這個動作激怒了父親。他大步上前,一把奪過素描本。
"爸!"易绱站起來,聲音因急切而尖銳,"還給我!"
父親充耳不聞,翻看着本子裡的畫。"幼稚。"他評價道,"你表姐在你這個年齡已經在研究微積分了。"
"我不是表姐!"易绱聽見自己喊道,聲音大得驚人,"我讨厭物理!我讨厭競賽!我隻想...隻想..."
"隻想什麼?"父親冷冷地問,"像你媽媽一樣當個失敗的藝術家?還是像江皖鸢的姐姐一樣,因為競賽失敗就跳樓?"
易绱如遭雷擊。"你...你怎麼知道她姐姐..."
"我是學校的董事,當然知道。"父親合上素描本,"我不準你再和那個女孩來往。她會影響你的前途。"
易绱站在原地,渾身發抖。她想起今天在墓前,江皖鸢用粉筆畫星星時專注的側臉;想起她談起姐姐時眼裡閃爍的光芒;想起她說"宇宙是一首圓舞曲"時聲音裡的向往。
"不。"她聽見自己說,聲音輕但堅定,"江皖鸢是我的朋友。"
父親的表情變得陌生而可怕。"朋友?"他冷笑一聲,"等你考上清華,會有更好的'朋友'。"
他把素描本扔進垃圾桶,轉身走向門口。"七點整到客廳來。現在,把那些沒用的東西從你腦子裡清幹淨。"
門關上的聲音像一記耳光。易绱緩緩蹲下,從垃圾桶裡撿起素描本。母親畫的肖像被折了一道痕,她的小臉現在被分成兩半。
口袋裡的巧克力包裝紙發出輕微的聲響。易绱把它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展開。在台燈下,金色的錫箔反射着溫暖的光。她想起江皖鸢說的話:"可以折一千顆星星呢。"
書桌上的鬧鐘指向六點五十分。易绱深吸一口氣,将素描本藏回抽屜深處,卻把巧克力包裝紙夾進了物理課本。她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表情,确保看不出哭過的痕迹。
下樓前,她最後看了一眼窗外。夜空中繁星點點,明天應該是個晴天。不知為何,她想起了江皖鸢姐姐筆記上的那句話——"宇宙是一首圓舞曲,我們都是其中跳躍的音符"。
易绱輕輕摸了摸口袋裡的粉色粉筆,那是今天在墓園江皖鸢塞給她的。"送你一顆星星。"她當時這麼說,眼睛亮得驚人。
客廳裡傳來父親和張教授的談笑聲。易绱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