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索着去夠水杯,手指卻軟得使不上力。玻璃杯砸在地闆上,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像槍響。
景舟望着四濺的水珠在月光下閃爍,突然想起上周提案失敗時,客戶把咖啡潑在他的設計稿上,褐色的液體也是這樣在雪白的紙面暈開。
三分鐘後,門鈴響了。
景舟昏沉沉地拖着步子去開門,羊毛襪踩過碎玻璃也毫無知覺。
門外的赫淵渾身濕透,發梢還在滴水,手裡拎着藥店的塑料袋。
“你……怎麼……”景舟燒得視線模糊,話都說不連貫。他聞到了赫淵身上雨水混着消毒水的氣味。
赫淵直接伸手探上他的額頭,掌心冰涼的溫度讓景舟不自覺地蹭了蹭。
赫淵神情微變,突然抽出手。
這兩個連貫的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
“你發燒了。”赫淵聲音沙啞,突然彎腰将他打橫抱起,“還有,你手機掉地上了。”
景舟這才注意到赫淵另一隻手裡攥着他的手機——屏幕還亮着,停留在已發送的短信界面:
舟:【赫淵,我好像發燒了】。
發送時間是23:47。
赫淵的動作近乎笨拙地輕柔。
他先用毛毯裹住景舟,然後單膝跪地清理地闆上的玻璃碎片。
景舟昏昏沉沉地看着他繃緊的背部線條,恍惚了。
“張嘴。”
體溫計在景舟舌下發出嘀的一聲。赫淵皺眉看着數字,轉身從塑料袋裡取出退燒藥。景舟注意到袋子裡還有胃藥和電解質沖劑——都是他常吃的牌子。
“你記得……”景舟的聲音被咳嗽打斷。
赫淵倒水的背影僵了僵:“病曆本上寫着。”他把藥片和水遞過來,手指上有道新鮮的傷口,滲着血絲,他指了指景舟的腳“玻璃劃的?”
景舟點頭,突然抓住赫淵的手腕:“别走……”他燒得糊塗,卻還記得拽赫淵濕透的袖子,“會感冒……”
“不走,給你包紮”他猛的抽出手,盡力克制自己胳膊的抖動,随即回家翻出碘伏和止血帶。
景舟深吸一口氣,從衣櫃裡翻出一件毛衣等他回來遞給他。
深灰色的羊絨衫,标簽都沒拆。
當赫淵脫下濕毛衣時,景舟瞥見他腰側的手術疤痕。
“膽囊切除。”赫淵注意到他的目光,纏繃帶的手指更加不穩,“小手術。”
景舟突然難受起來。他蜷縮進被子裡,聽見赫淵在廚房燒水的聲音,勺子碰在玻璃杯上的輕響。
這些日常的聲響比任何語言都更尖銳地提醒着他:這個人在他生命裡存在了五年,他甚至忘記了他,連對方動過手術都不知道。
就這樣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景舟睡着了。
天快亮時,景舟短暫地清醒過片刻。
赫淵靠在床邊的椅子上睡着了,眉峰緊蹙,手裡還攥着半濕的毛巾。
晨光照在睫毛上,投下的陰影像一道溫柔的傷痕。
景舟鬼使神差地伸手,卻在即将觸碰到赫淵眉骨時被一陣眩暈擊中。
劇痛從胃部炸開,他栽倒的動靜驚醒了赫淵——
“疼……”景舟蜷縮成團,冷汗瞬間浸透了睡衣。
“急性胃炎伴發熱。”赫淵打急救電話的聲音繃得像弦,“對,心動過速,可能有脫水……”
救護車的鳴笛由遠及近時,赫淵用外套裹住他,踩進雨裡。
景舟的臉貼在赫淵頸側,聞到雨水的味道。
急診室的燈光慘白得像過度曝光的照片。
“患者有慢性胃炎病史?”醫生翻着病曆本。
赫淵流暢地報出一串數據:“近兩年發作七次,上次胃鏡顯示淺表性胃炎,奧美拉唑每日20mg維持。”
景舟在鎮痛藥的作用下昏沉,卻清晰地聽見赫淵補充:“他對頭孢過敏。”
新來的小護士驚訝地問:“您是家屬?”
赫淵沉默了幾秒:“我是他的……”景舟的心跳監測儀突然發出尖鳴。
“我是這裡的醫生。”
赫淵最終說,手指輕輕覆上景舟紮着留置針的手背。
後來景舟挂着點滴昏睡時,隐約聽見走廊盡頭傳來悶響。值班護士的竊語飄進病房:“那位醫生剛才一拳砸在牆上……”随後是赫淵哽咽的聲音:“能不能……再給他加條毯子?”
出院那天,雪停了。
赫淵的房間有股淡淡的雪松味,這是alpha信息素地味道。
景舟坐在沙發上,看赫淵在廚房切白粥裡要加的南瓜——醫生堅持他需要再觀察半天。
“你手機。”景舟指了指茶幾。
赫淵擦着手走過來,屏幕亮起的瞬間,一條新消息彈出:【心理診所預約确認:赫淵先生,您關于“長期情感壓抑”的咨詢安排在下周五15:00】
景舟假裝沒看見,卻碰倒了茶幾上的《夜莺與玫瑰》。泛黃的扉頁裡滑出一張照片——二十歲的自己趴在圖書館桌上熟睡,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
照片邊緣有被摩挲過無數次的痕迹,背面是一行褪色的鋼筆字:
“我願終生沉默,隻要你的夢裡有月光。”
日期是景舟大學那某年冬天,他剛答應和林晟交往的第二天。
塑料袋的聲音突然響起。景舟擡頭,看見赫淵僵在廚房門口,購物袋裡的橙子滾落一地。
他們隔着滿地金黃的果實對視,景舟第一次沒有慌亂地藏起秘密。
“今年聖誕,”景舟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要不要一起過?”
赫淵手裡的鑰匙咣當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