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何老爺，何夫人，何家馬上要添丁進口了。”老大夫自從上次給這家的大小姐看病，就發現這位老爺的德性了，幹脆明明白白的又說了一遍。

何老爺這才信了，客客氣氣送走老大夫後，他就與何夫人一道回了主院。

馬上能又有一個孩子，本該欣喜若狂的何老爺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呆愣。他坐在何夫人旁邊，看着何夫人有條有理的安排家事，給張姨娘添了伺候的人，又安排廚房每日精心準備張姨娘的飲食……樁樁件件，體貼入微。

他這才如夢初醒的開口說：“我以為，這輩子隻會有盈兒一個孩子，倒是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緣分。”話說完，他眼眶就紅了。

何夫人啞然失笑，“老爺真是，年紀越大，眼眶越淺了，這樣的好事，該笑才是。”

“素娘，這麼多年，苦了你了，若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麼過。”何老爺的語氣裡有種解脫感，無子多年，他遭受了多少嘲笑，如果不是妻子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早瘋了。

這些話，他早就該說了，在家裡空着的小院一個個開始住人時，在妻子懷孕時，在女兒出生時，很多時候都該說的，可他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說不出口，直到今日，他才終于說出來了。

聽着他說的話，何夫人眼前恍惚間好像看到了成婚那日，掀開她蓋頭的少年。

少年郎紅着臉，坐在她身側，在衣袖的遮掩下，悄悄伸出手捏住了她的尾指。她被手上傳來的觸感吓了一跳，猛的轉頭看向他。

他的眼睛睜的很大，好像也被她突然轉這一下頭吓到了，眼睛眨個不停，眼睫撲棱撲棱的，引的她一直看。

那雙眼睛真的很好看，何夫人在心裡感歎，如今，她的盈兒也有這樣的眼睛。

想到何辭盈，何夫人眼前的幻影慢慢消失了。

“老爺，有一事，我想跟你談談。”何夫人說着想，可她的語氣裡滿是堅定，擺明了一定要說。

何老爺當然知道妻子想說什麼，聽到張姨娘懷孕的消息時，他就知道了，因為他也在想一樣的問題。他以為自己會遲疑很久，可奇妙的是，他幾乎立刻下了決定。

“不會變的，”何老爺說，“不管張姨娘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會對盈兒有影響。”

何夫人聽他這麼說，有些驚訝他當真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便不再開口，隻是“嗯”了一聲，表示聽見了。

何夫人并不相信他，如今他可能是真心如此想的。可這份真心是基于多年的時間裡，盈兒是他唯一的孩子，等那個孩子出生，他同樣能得到何老爺的關愛。

但如今能有這句話也夠了，這說明在接下來的幾年裡，盈兒能繼續作為何家大少爺成長，直到她不可替代。

晚上，何夫人走進了何辭盈的書房。

以往她從不來這個地方，想見孩子也是把孩子喊回後院，今天她卻破天荒來了。

何夫人打量着書房，然後對何辭盈說：“盈兒，你的書房，和你爹爹的書房很像呢。”

何辭盈正有些難受呢，她一開始的目标以一種她覺得很傷人的方式達成了。

自三歲那年被馮姨娘攔過，身邊的人就越發注意這方面，這幾年她幾乎都忘了何家不是隻有她們一家三口的。

她對娘有一些愧疚，卻不知道怎麼跟娘說。一聽娘說話，就忙不疊回道：“嗯，這是爹特意使人弄成一樣的。”

何夫人走到書桌那兒了，她伸手翻了幾下，又說：“一開始娘以為你隻是好玩，可這一年，娘知道，你沒有與我們玩笑。”

“盈兒，今天娘跟你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何夫人走到何辭盈身前蹲下，仰着頭對她說。

“你選的路，走過的人很少，娘不是其中之一，所以娘沒辦法教你，但娘知道，你既然走了這條路，就不能後悔了。”何夫人的聲音不再如往日那樣溫柔，“因為你走出去了，就不會覺得每天在後院裡，換件好看的衣裳，跟娘一起繡繡花的日子開心了。”

何辭盈不停的點頭，她知道娘在說什麼，她當然明白，她多麼幸運能明白。

何夫人的話還在繼續，“娘會好好照顧張姨娘，她也是個可憐人，她的孩子也算是你的手足，你将來要盡到為長的責任，明白嗎？”

何辭盈還在點頭，她的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流，在流進衣襟前被何夫人抹去。

“别點頭了，腦袋不暈啊，”何夫人笑眯眯的，“和你爹一樣眼眶兒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