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康熙批完奏折,正倚在禦榻上歇息,李德全輕手輕腳地奉上一盞熱茶,低聲禀道:“萬歲爺,奴才方才聽永和宮的宮人說,佟主子近日正教保清阿哥和純禧公主侍弄花草呢,兩位小主子興緻極高,每日都要親手澆水松土,連純禧公主那盆茉莉都抽了新芽。”
康熙聞言,眉梢微挑,眼底浮現一絲笑意:“哦?她倒是有耐心。”他略一沉吟,想起前些日子江南織造、兩廣總督進獻了一批珍奇花卉,正擱在暖房裡養着,便吩咐道:“去,把那些花都送到永和宮,讓他們挑些喜歡的養着玩。”
李德全連忙應下,不多時,幾個太監便擡着十來盆花木進了永和宮。伊爾哈正帶着保清和純禧在廊下給一盆蘭草澆水,見禦前的人來了,連忙起身相迎。為首的太監恭敬行禮,笑道:“佟主子,萬歲爺聽說您和兩位小主子喜歡侍弄花草,特意讓奴才們送些新鮮花木來,供您賞玩。”
保清一聽是皇阿瑪賞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拉着純禧湊上前去瞧。隻見那些花木個個精神,有開得正豔的山茶,枝葉青翠的羅漢松,還有幾盆含苞待放的垂絲海棠,甚至有兩株西域進貢的奇花,花瓣層層疊疊,顔色絢爛如霞。
伊爾哈正細細瞧着,忽然瞥見角落裡兩株青翠的植株,枝葉間還綴着幾朵嫩黃的小花,她眸光一亮,俯身湊近細看——竟是兩株番茄苗!
其實西紅柿明朝就傳入中國了,但一直做觀賞用,想必是兩廣總督進貢奇花異草時,順手将這“番柿”也當作玩賞之物送進了宮。
伊爾哈唇角微翹,直接指着那兩株苗道:“這兩株給我留下。”為首的太監一愣,賠笑道:“佟妃娘娘好眼力,這是廣東新送來的‘金鈴子’,聽說結的果子紅燈籠似的,挂在枝頭可好看了。”
“結的果子可不止好看。”伊爾哈輕笑,轉頭對琉璃吩咐:“去找個陽光足的角落,用最肥的土栽上。”琉璃雖不明就裡,但見主子興緻勃勃,連忙招呼小太監們搬苗培土。
伊爾哈回想起前世的西紅柿,腦海中已然浮現出無數美味——鮮紅多汁的番茄切片,裹着金黃蛋液在熱油裡"滋啦"作響,酸甜的香氣瞬間彌漫;滾燙的番茄鍋底咕嘟咕嘟冒着泡,嫩滑的牛肉片往裡一涮,撈出來時挂着紅豔豔的湯汁;還有酸甜可口的番茄牛腩、清爽開胃的番茄涼拌、蘸着白糖當零嘴吃的糖漬番茄......
"咕咚"一聲,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
永和宮的西配殿内,四個新來的宮女正輕手輕腳地擦拭多寶閣。年紀最小的那個踮着腳夠高處的青瓷瓶,腕上的銀镯碰出清脆的聲響。
"仔細着點,"年長些的宮女低聲提醒,"那可是北宋汝窯的。"
廊檐下,伊爾哈坐在藤編圈椅裡,手中内務府的名冊被春風吹得微微翻動。琉璃捧着茶盤走近,輕聲道:"娘娘,這屆秀女裡有個烏雅氏,是正黃旗護軍參領威武的嫡女,聽說在閱選時作得一手好畫。"
伊爾哈接過茶盞,白瓷蓋碗裡浮着兩朵杭菊:"皇上見過了?"
"昨兒在禦花園考校過才藝了。"琉璃壓低聲音,"同批的郭絡羅氏彈了首《平沙落雁》,萬歲爺當場賜了翡翠镯子。"
正說着,三公主搖搖晃晃地跑來,小手裡攥着朵剛摘的野花:"涼涼...發發..."
伊爾哈彎腰将孩子抱起,突然聽見牆外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透過镂空花窗,隐約可見幾個着淺粉旗裝的少女在嬷嬷引領下走過,衣袂翩跹如蝶。
"去開庫房,"伊爾哈輕拍着懷裡的三公主,"把那套青玉茶具和四匣洞庭碧螺春,給新封的戴佳常在送去。"
保清突然從後院沖過來,舉着沾滿泥巴的小鏟子:"佟娘娘!石榴樹結花苞啦!"
陽光透過新抽的嫩葉,在青磚地上灑下斑駁金影。遠處傳來太監悠長的通傳聲,大約是又有新人入後宮了。
瞧,又熱鬧了起來。
永和宮的清晨比往日安靜許多。自赫舍裡皇後崩逝,晨昏定省的規矩便暫時擱置了。伊爾哈站在廊下,看着宮人們将新開的芍藥剪下來插瓶。
"娘娘,"琉璃捧着幾支新摘的牡丹過來,"聽說昨兒萬琉哈答應在禦花園放紙鸢,被皇上瞧見了,賞了串珊瑚珠子。"
伊爾哈漫不經心地調整着花枝:"是麼?"她指尖拂過花瓣上的露珠,"把咱們窖藏的那對琺琅彩花瓶送去慈甯宮吧,這花兒配那個好看。"
後院突然傳來保清的歡呼聲,緊接着是三公主咯咯的笑。純禧公主提着裙擺跑來:"娘娘!保清非要給石榴樹系紅繩,說是能保佑多結果子..."
伊爾哈笑着搖頭:"随他去吧。"她望向遠處隐約可見的禦花園亭台,那裡正有幾個鮮亮的身影在賞花。春風送來零碎的笑語,又很快消散在風中。
反正來日方長——伊爾哈想着,轉身去後院看孩子們系的紅繩。那株石榴樹已經長得比保清還高了,嫩綠的新葉間,藏着幾個小小的花苞。
永和宮的正殿内,鎏金香爐吐着淡淡的梨花香。伊爾哈看着眼前幾位新入宮的妃嫔,指尖在青瓷茶盞邊沿輕輕摩挲。
"嫔妾們早該來拜見娘娘的,"為首的烏雅氏福了福身,耳墜上的珍珠随着動作輕晃,"隻是怕打擾了阿哥公主們讀書。"
伊爾哈示意她們入座:"妹妹們有心了。"她掃過幾人精心打扮的裝束——郭絡羅氏腕上的翡翠镯子,想必就是禦花園賞的那隻。
戴佳氏捧出個錦盒:"這是嫔妾娘家帶來的蘇繡帕子,聽聞娘娘喜歡海棠..."
話未說完,外頭突然傳來保清的喊聲:"佟娘娘!純禧姐姐說..."聲音戛然而止,顯然是被嬷嬷攔在了殿外。
萬琉哈氏掩唇輕笑:"小阿哥真是活潑。"
衆人實相的告退,伊爾哈将保清拉到跟前,輕輕拍掉他袖口沾的草屑:"難得放旬假,怎麼不去延禧宮陪額娘?"
保清撅着嘴踢了踢腳尖:"額娘總讓我背書..."
"那更該去了。"伊爾哈取出那喇氏剛托人送來的新衣裳,"你額娘熬了三個晚上給你縫的,連盤扣都是親手編的。"
她蹲下身給保整理衣領,發現孩子頸後有個新鮮的蚊子包:"看,你額娘連薄荷膏都備好了。"小瓷盒裡的藥膏還留着指甲刮取的痕迹。
保清突然撲進伊爾哈懷裡:"可是我想和娘娘種花..."
"傻孩子。"伊爾哈摸着他後腦勺翹起的小辮,"你額娘在延禧宮也種了芍藥,就等着教你松土呢。"
窗外傳來三公主的笑聲,純禧正帶她給石榴樹澆水。伊爾哈望着那株已經結出花苞的樹,輕聲道:"有些花啊,錯過了花期就得再等一年。"
保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抓起那件新衣裳就往外跑:"我這就去找額娘!"
伊爾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宮道轉角,轉身從多寶閣取下一本《詩經》——是時候教純禧認新的字了。
永和宮的書房裡,陽光透過碧紗窗,在書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伊爾哈指着那句"牧童遙指杏花村",保清已經迫不及待地扒着桌沿問:"娘娘,杏花長什麼樣啊?"
"比桃花淡些,"伊爾哈從案頭花瓶抽出一枝海棠,"花瓣差不多這般大小。"
純禧公主好奇道:"杏子好吃嗎?比禦膳房的蜜餞如何?"
"新鮮的酸甜多汁,"伊爾哈笑着比劃,"核兒裡還有能吃的杏仁。"她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對琉璃道,"去小廚房取些杏仁茶來。"
保清歪着頭又問:"牧童就是放牛的小孩嗎?為什麼他不去上學?"
伊爾哈正要解釋,三公主突然搖搖晃晃地闖進來,舉着個布偶:"牛牛!"那粗糙的針腳一看就是那喇氏的手藝。
三公主手中的布牛玩具"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伊爾哈盯着那個用藍布縫制的牛形,突然站起身,碰翻了手邊的杏仁茶。
"佟娘娘?"純禧公主吓了一跳。
伊爾哈是猛地想起牛痘,暗罵自己不長心,預防天花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忘記了,該早早準備起來才是,等過兩年孩子們正好用上。
她一邊安撫着純禧,一邊想着該怎麼将這事做成。
永和宮的晨光剛爬上窗棂,三公主就抱着布牛玩偶滿屋子轉悠:"牛牛!故事!"
伊爾哈揉着太陽穴對琉璃道:"傳話下去,各宮若有知道新鮮牛事的,賞銀十兩。"
對不起了小寶貝,誰讓你的年紀最合适呢,伊爾哈默默為自己借用孩子的名義做事愧疚了一秒鐘。
這消息像長了翅膀。不到晌午,鐘粹宮的小太監就颠颠跑來:"奴才老家用牛拉水車,那牛能認三十多口人的腳步聲!"
延禧宮的嬷嬷獻寶似的說:"奴婢祖父養過一頭通人性的老牛,下雨前會自己躲進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