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笑着指向窗外:"你瞧,這不就是教化?而且太子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在康熙身邊,潛移默化下以後自然會是個好孩子的。"
夕陽給院中的白玉欄杆鍍了層金邊,映得正在喂魚的保成和保清像兩個小金童。小太子學着哥哥的樣子往池裡撒餌料,嘴裡還念念有詞:"魚魚吃多多,長得像哥哥一樣壯..."
康熙緊繃的肩膀終于松了松。太皇太後趁機将一碟松子糖推到他跟前:"你八歲登基那會兒,不也常溜去禦花園掏鳥窩?"她故意頓了頓,"先帝留下的《起居注》,要不要哀家找給你看看?"
李德全在門外憋笑憋得咳嗽,連忙借着添茶的由頭退下。
……
永壽宮的鎏金香爐裡燃着沉水香,袅袅青煙在母女之間織成朦胧的紗帳。鈕祜祿夫人從袖中取出個錦囊,神秘兮兮地推到女兒跟前:"娘娘,這可是五台山求來的送子符,住持親自開過光的..."
鈕祜祿氏指尖一顫,茶盞裡的碧螺春蕩出漣漪。她瞥見母親鬓邊新添的白發,忽然想起選秀那年,也是這雙手為她簪上那支決定命運的鳳頭钗。
"額娘糊塗了。"她将錦囊推回去,腕上的翡翠镯碰在案幾上叮咚作響,"太醫院每月請平安脈的折子,皇上都要親自過目的。"窗外知了聒噪得厲害,吵得人太陽穴突突地跳。
鈕祜祿夫人急得直搓帕子:"我的兒!你瞧瞧永和宮那位,雖沒懷上,可養着太子和幾位阿哥公主,聖眷多濃?"她突然壓低聲音,"聽說佟家連内務府的差事都攬了去..."
"嘩啦"——鈕祜祿氏失手打翻了茶盞,褐色的茶湯在青磚地上漫成奇怪的形狀,像極了她日日抄寫卻始終參不透的《心經》字句。她盯着那片水漬,忽然輕笑出聲:"額娘放心,女兒自有打算。"
待送走母親,她從多寶閣最深處取出個琺琅匣子。裡頭靜靜躺着支赤金點翠的并蒂蓮簪——那是康熙十五年,皇上誇她協理宮務得力時賞的。
時間久了,鈕祜祿氏也明白佟妃不會是下任皇後,佟妃從未沾染宮務。這樣看來,鈕祜祿氏做皇後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皇上如此重視嫡子,皇上不會允許自己有孩子的……
……
深秋的永和宮庭院裡,金黃的銀杏葉鋪了滿地。伊爾哈命人将新制的旋轉木馬安置在石榴樹下——那精巧的檀木架子上,六匹形态各異的小馬正昂首待發,馬鬃上還綴着五彩絲縧。
"要開始了!"保清迫不及待地爬上棗紅色的駿馬,太子保成則被乳母抱上了雪白的小馬駒。純禧公主和三公主共乘一匹描金馬,伊爾哈帶着四公主同坐一個,幾個孩子的小臉都興奮得紅撲撲的。
随着太監們推動轉軸,木馬"吱呀呀"轉起來,檐角的銅鈴也跟着叮咚作響。保清高舉着木劍,仿佛真是馳騁沙場的小将軍;保成緊緊抓着馬耳朵,笑得見牙不見眼;連向來文靜的純禧都忍不住驚呼出聲。
伊爾哈倚在廊柱旁,看着旋轉的木馬将孩子們的笑聲抛向空中。秋風卷着落葉在木馬周圍打轉,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前世遊樂園的時光。
轉軸聲、笑聲、落葉聲混在一起,驚飛了石榴樹上最後的紅果。當夕陽給每匹木馬都鍍上金邊時,伊爾哈恍惚聽見保成喊了聲"佟額娘",又很快被風吹散了。
……
鈕祜祿氏猶豫許久,沒想好該不該用這個求子的方子。繁忙的宮務中,她一直忙到了冬天。過了這個冬天,皇上就該下旨冊封新皇後了,這時候新皇後的人選就徹底塵埃落定了。
冬日的永壽宮,炭火在鎏金火盆裡噼啪作響。鈕祜祿氏坐在案前,手中捧着那封已經泛黃的求子方子,指尖微微發顫。窗外飄着細雪,将整個紫禁城染成素白。
永壽宮的燭火在臘月寒夜裡搖曳不定。鈕祜祿氏獨坐妝台前,指尖輕撫着那個塵封已久的錦囊。窗外北風呼嘯,卷着細雪拍打窗棂,仿佛在催促她做最後的決斷。
"娘娘,三更了。"大宮女捧着安神茶輕聲提醒,卻見主子突然攥緊了錦囊,鎏金護甲在案幾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傳太醫。"鈕祜祿氏的聲音比窗外的冰淩還冷,"就說本宮近日眠淺,要開副安神的方子。"
當夜,永壽宮的藥爐咕嘟了一宿。鈕祜祿氏盯着那碗黑褐色的湯藥,藥面上浮着的花瓣倒映出她支離破碎的臉。
……
轉眼來到了康熙十六年,康熙這段時間經常去永壽宮留宿,多次在公開場合誇贊鈕祜祿氏端莊賢淑,有母儀天下的樣子。
幾乎是明示鈕祜祿氏會是新後的人選。
康熙十六年的初春,紫禁城還籠罩在料峭寒意中,永壽宮卻突然傳出驚天消息——鈕祜祿娘娘有孕了。
消息傳來那日,康熙正在乾清宮批閱立後诏書的最後定稿。朱筆懸在"鈕祜祿氏"四字上方,墨汁将落未落之際,李德全跌跌撞撞闖進來:"萬歲爺!永壽宮太醫來報,鈕祜祿娘娘已有一月身孕!"
朱筆"啪"地落在诏書上,濺起的墨點像極了那年赫舍裡皇後咳在帕子上的血。康熙盯着那團墨漬看了許久,忽然将整張诏書揉成一團:"傳旨,冊封大典暫緩。"
永和宮裡,伊爾哈正在教保清認字。小太監來報時,她手中的《千字文》"啪嗒"掉在地上。保清好奇地撿起來,指着"嫡"字問:"佟娘娘,這個字怎麼念?"
窗外,永壽宮方向的天空突然飄起五彩風筝——那是民間報喜的習俗。伊爾哈望着那風筝越飛越高,恍惚想起鈕祜祿氏前日請安時,腰間那串突然換上的送子玉鈴铛。
乾清宮當夜燈火通明。康熙獨自站在輿圖前,手指從永壽宮慢慢劃向毓慶宮。李德全聽見皇上喃喃自語:"...倒是朕小瞧了她。"案頭那盞琉璃燈突然爆了個燈花,将立在陰影處的立後诏書映得忽明忽暗。
康熙獨自站在乾清宮的窗前,手中攥着太醫院剛呈上來的脈案。窗外暮色沉沉,永壽宮的方向亮起了喜慶的宮燈,那光芒刺得他眼睛發疼。
"皇上..."李德全捧着安神茶欲言又止。
"朕知道。"康熙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去傳鄂爾泰。"
當夜,毓慶宮的燭火亮至三更。康熙抱着熟睡的太子保成,孩子柔軟的呼吸拂在他頸間。小太子手裡還攥着半塊如意糕——是白日裡鈕祜祿皇後派人送來的。
"阿瑪..."保成在夢中呓語,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龍袍的衣襟。康熙輕輕拍着兒子的背,忽然想起赫舍裡皇後臨終時凹陷的雙頰,和那句氣若遊絲的"護好我們的保成"。
翌日早朝,康熙當衆宣布鈕祜祿皇後有喜,滿朝文武山呼萬歲。退朝後,他卻單獨留下了太醫院院判。
"皇後這一胎,"康熙摩挲着案頭的和田玉鎮紙,"朕要萬無一失。"玉上雕刻的螭虎在晨光中張牙舞爪,恰似他此刻晦暗不明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