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聲音發冷,"你是覺得保清身子骨壯實,就算中了毒也死不了,最多讓我和佟佳姐姐擔個照顧不周的罪名?"
李氏垂眸不語,算是默認。
惠嫔突然笑了,那笑聲比秋霜還冷:"那你可知道,太醫說那劑量若是再重三分,保清的嗓子就毀了?"她俯身逼近李氏,"一個不能讀書習字的皇子,在這宮裡會是什麼下場——你難道不清楚?"
李氏猛地擡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确實沒想那麼遠......或者說,她刻意不去想那麼遠。
"你以為你算計的是佟佳姐姐?"惠嫔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算計的是皇上看重的長子!是太皇太後最疼愛的曾孫!"她一字一頓,"你算計的,是大清的未來。"
鹹福宮的穿堂風呼嘯而過,吹得窗紙嘩啦作響。李氏面色灰敗,終于癱軟在地。
惠嫔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殿外陽光正好,照得宮道上的青石闆發亮。她忽然想起昨日保清在永和宮背書的聲音,那麼清亮,那麼鮮活——而這深宮裡的有些人,心早就爛透了。
回到延禧宮,惠嫔親自給保清換了件新做的夾襖,領口内襯用的是最柔軟的杭綢。
"額娘,癢......"保清扭着身子抗議。
惠嫔卻執意系緊每一個盤扣:"乖,穿好。"她摸着兒子圓乎乎的小臉,輕聲道,"以後你的衣裳吃食,都隻能經額娘的手。"
保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那這個糖糕......是太子弟弟偷偷給我的......"
惠嫔眼眶一熱,終于落下淚來。
……
鹹福宮的銅鎖剛落下,前朝便掀起了驚濤駭浪。
乾清宮的朱筆禦批如雷霆般降下——安嫔之父李煦,革職查辦,押入刑部大獄;李氏一族凡五服之内,皆流放甯古塔,永不得入京。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噤若寒蟬。那些曾與李家交好的大臣,此刻都低着頭,生怕被牽連。
康熙翻着刑部呈上的奏折,李煦的罪狀寫得明明白白:私通内廷、窺探宮闱、教女不嚴......每一條都足以讓一個家族萬劫不複。
"皇上,"佟國維躬身道,"李煦在江南任上時,還曾克扣治河銀兩......"
康熙擡手打斷他:"一碼歸一碼。"聲音不重,卻讓佟國維立刻噤聲,"李煦的賬,朕會慢慢算。"
伊爾哈聽着琉璃彙報前朝動向,手中的繡花針在陽光下泛着冷光。
"聽說李大人下獄時,還喊着冤枉......"琉璃小聲道。
伊爾哈将針尖在發間抿了抿:"他确實不知情。"見琉璃瞪大眼睛,她輕歎一聲,"但這便是宮闱——一人犯錯,全族連坐。皇上這是在殺雞儆猴。"
窗外,保清正帶着保成在院裡玩九連環,歡笑聲清脆悅耳。伊爾哈望着他們,忽然想起那日太醫說的話:"若是劑量再重些......"
她猛地攥緊繡繃,絲線"啪"地斷裂。有些代價,必須有人來付。
李煦蜷縮在稻草堆上,望着小窗外的一線天光。昨日還是三品大員,今日已成階下囚。獄卒的議論飄進耳中:
"聽說了嗎?鹹福宮那位昨兒個懸梁了......"
李煦渾濁的眼中滾下淚來。他想起女兒入宮前夜,曾怯生生地問:"阿瑪,宮裡是什麼樣的?"
如今他知道了——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秋風卷着枯葉掃過刑部門前的石獅,仿佛在嘲弄這世間的榮辱無常。而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陽光依舊璀璨如初,照不亮那些陰暗角落裡的斑斑血迹。
……
青瓷碗裡的海帶湯泛着淡淡的海腥氣,褐色的海帶絲随着湯匙攪動微微顫動。伊爾哈盯着這碗尋常的湯羹,忽然怔住——
"碘..."她無意識地喃喃出聲……
琉璃正布菜的手一頓:"娘娘說什麼?"
"沒什麼。"伊爾哈壓下心頭震動,故作平靜地舀了一勺,"這海帶是福建年年進獻的?"
她隻是自動回憶起上輩子的知識點罷了,應試教育的後遺症啊……
澱粉遇碘變藍什麼的。
秋日的陽光透過永和宮的窗棂,灑在鋪着白絹的案幾上。伊爾哈将幾個小瓷碗一字排開,碗中分别盛着米飯、饅頭屑、切碎的土豆和一小碟藕粉。保清踮着腳張望,鼻子幾乎要湊到碗邊:“佟娘娘,這些吃食要變什麼戲法?”
伊爾哈神秘一笑,從藥箱取出個小瓷瓶:“看好了——”她将棕黃色的碘酒滴入清水,琉璃立刻遞來一根銀簪攪拌。液體化作淡琥珀色時,四個小腦袋已擠成一團。
“先試這個。”伊爾哈用簪尖蘸了碘水,點在米飯上。雪白的米粒瞬間浮現幽藍斑點,像突然綻開的星空。保成“哇”地叫出聲,三公主直接伸手去抓,被純禧急忙攔住:“仔細染藍了手!”
保清搶過銀簪,學着往饅頭屑上戳。當褐黃液體與澱粉相遇的刹那,靛藍紋路如藤蔓瘋長。孩子們倒抽涼氣的聲音裡,伊爾哈輕聲解釋:“這叫‘顯色’,是糧食裡的寶貝遇上藥水的秘密。”
太子突然舉起藕粉碗:“姑姑!這個最藍!”果然,整碗藕粉已化作深海般的藍色,連簪子攪動時拖出的尾迹都泛着熒光。伊爾哈趁機揉揉他的小腦袋:“保成真聰明,藕粉裡藏着最多的‘寶貝’呢。”
康熙原本含笑聽着太子手舞足蹈的比劃,卻在聽到"傳遞小秘密"時眸光一凝。李德全捧着茶盞的手猛地一顫,盞蓋"咔嗒"磕出聲響。
"哦?"康熙将太子抱到膝上,指尖不着痕迹地摩挲着孩子袖口沾染的淡藍痕迹,"保成仔細說說,姑母教你們怎麼玩這個?"
太子興奮地揪住龍袍前襟:"把姑母給的藥水滴在白粥上,就能顯出藍道道!"他比劃着寫字動作,"姑母說等兒臣會寫'阿瑪'兩個字了,就用米湯畫在紙上,再用小藥水——"
李德全已經跪下了,這種秘法是他能聽的嗎?救命啊!!!佟貴妃娘娘你想幹什麼!!!!
天子從案頭取來一張灑金箋,蘸着茶水寫下"保成"二字,待水痕幹透後遞給李德全:"去取碘酒來。"
當褐黃液體拂過紙面,墨迹般的藍字漸漸浮現時,康熙眼底閃過一絲銳光。太子卻拍手歡呼:"皇阿瑪寫得比姑母還好看!"
晚風穿堂而過,吹動太子衣襟上未幹的藍痕。康熙凝視着兒子天真無邪的笑臉,忽然将人摟緊:"保成要記住,這個遊戲..."他頓了頓,改口道:"姑母教的這個學問,隻能在我們三人之間玩。"
太子懵懂點頭時,誰都沒發現皇帝袖中攥緊的掌心——那裡躺着半塊被捏碎的藍染米糕。
……
現在安嫔李氏的離開,皇後的永壽宮中的座位又發生了變動,後面的人依次前移。除了内務府将嫔位冊封禮的各位娘娘位置調整下,旁人再沒有提起過之前的那位安嫔娘娘
"娘娘,佟佳夫人遞了牌子求見。"琉璃輕手輕腳地進來禀報。
伊爾哈的指尖在賬冊上頓了頓。自上次佟國維被拒之門外後,佟家倒是安分了小半年。隆科多如今在宗學裡日日苦讀,連三房那個纨绔都開始習《大清律例》了。
"明日便請進來吧。"她合上賬本,順手将案幾上那對熔了的金觀音往抽屜裡推了推。
第二日,佟佳夫人穿了件靛青色的素面旗裝,發間隻簪了支銀鎏金的扁方。行禮時,伊爾哈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的正是去年自己送回去的那對翡翠镯子。
"娘娘氣色真好。"佟佳夫人笑着奉上錦盒,"這是隆哥兒親手抄的《孝經》,老爺特意讓帶來給您過目。"
伊爾哈翻開書冊,墨香裡果然夾着幾片曬幹的桂花。紙上的字迹工整有力,有幾處還特意描了金邊——是隆科多小時候她教過的法子。
"難為他記得。"伊爾哈唇角微揚,"聽說他如今在宗學裡很是用功?"
"可不是。"佟佳夫人眼睛一亮,"上月背全了《刑律》,連師傅都誇呢。"說着又從袖中取出個小布包,"這是三房的小子做的九連環,說...說想給阿哥公主們玩。"
"額娘嘗嘗這個。"她推過一碟新做的棗泥山藥糕,"皇上前日賞的山東大棗,我讓人加了些蜂蜜。"
佟佳夫人捏着糕點的手有些發抖。去年這個時候,她送來的還是沉甸甸的金玉,如今這一塊甜糕,倒比什麼都珍貴。
"老爺說..."她咽下糕點,聲音輕了幾分,"說請您放心,佟家子弟如今都曉得'詩禮傳家'四個字怎麼寫。"
伊爾哈點點頭:“這樣才是家族興盛的根本。”
她指尖輕叩案幾,推過去一張薄薄的箋紙——上頭隻寥寥幾行字,卻讓佟佳夫人瞳孔微縮。
"此事不急,五年内辦妥即可。"伊爾哈聲音壓得極低,"尋些有名望的大夫,不拘是婦科聖手還是男科郎中,隻說府上要編養生集子。"她将茶盞往對方手邊推了推,"切記,莫要驚動太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