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邁而矮小的法師舉起法杖，控制已經在空氣中逸散開的媒介，船被騰起的濃霧籠罩，暗夜的天空被更為幽暗更為隐蔽的顔色掩蓋，它借着霧氣旋轉、合攏，将船與船上的人從海浪之上，星空之下抹去。

這就是蜃氣的法術。

借由風、火、雷元素同調發動的障眼法，如果施術者技藝高超甚至能在曠野上使太陽王的宮殿再現。（注1）

但這次的施法顯然不會構造那樣無與倫比的奇景，它隻是為了掩護這艘船在夜裡進入迷宮城，從外面來看施法的區域不過是黑夜的海面空曠而平平無奇的一部分。

“這樣就完成了。”催動船的槳輪之後，鼠灰色的老婦放下法杖，緩慢地說道，“今天晚上不會有雨，是個平靜的夜晚。你們可以去那頭的船室睡一覺，大概到了後半夜我們就能上岸。”

裡昂伸手想要碰觸被施法的黑霧，但是被铠甲阻止了，他讪讪地攤開手，然後順從地走向船尾的房間，米赫爾和喬治娜也跟在他的後面。

“等等，矮妖的姑娘，我記得你，”那老婦忽然出聲，“過來一下吧，我有些話想告訴你。”

喬治娜回頭，不明所以，但還是示意另外兩人先進去。

“請問有什麼事嗎？”

“姑娘，原諒我這個老人，雖然曾經在矮人的酒館裡聽過你的一些傳聞，但我這不中用的腦子想不起來那可憐的小女孩的名字了。我的孩子，你叫什麼？”

“……夫人，大家都叫我喬治娜。”

“喬治娜。這樣，”老婦笑起來，聲音尖而細，磨得喬治娜的耳膜不舒服，“我這裡有一些多餘的食物，給你和你的夥伴拿去吧。”她用法杖指示一副铠甲為她取來一個藤編籃子，送到喬治娜面前。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面包，紅酒，腌肉和一些杏子……啊不過杏子隻有半打，你瞧，你的精靈夥伴，他的習性是不吃肉的，最好把這杏子給他。”

喬治娜盯着這打開的藤編籃子中躺在米色布料上食物，沒有伸手。

這可真是慷慨。

比她聽說過的要“慷慨”……

“夫人，”她說，“希爾達夫人，事實上我也知道您。感謝您的好意，可是您家中不是有三位健壯的小夥子嗎。這些酒和面包請留給他們吧，我們在出發之前已經吃過飯啦。”

老婦勾起嘴，弧度和皺紋嵌合，像是用笑容撕開了臉的上下，“好姑娘。”她拍了拍喬治娜的手，那手指的觸感就像是挂在骨頭上的一層皮袋子，柔軟而空蕩，“不用挂念我們，我們同你們不一樣，總有些法子，生活還過得去。”

“但是你們……你呢？”她的聲音更尖細了，“可憐的——臉髒得——像泥溝裡————撈起來的————你！”

喬治娜猛地擡頭，要把手抽出來，但老婦的手鎖緊了，“可憐呐、可憐呐，”她彎起眼喃喃道，“髒小鬼在我們的城裡隻能作吹笛妖怪的狗才能過活呀。”

“我想，”希爾達湊近喬治娜的臉，喬治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馬用法杖錘爛這老妖婆的肚子，“你也厭倦了吧，腦子成天被那些小矮人翻看，你勾搭過多少男人都沒法隐瞞。”

“不過，”她像船室那邊瞄了一眼，“啧、啧、啧，這次你運氣倒是不錯，另一個窮酸的鄉下小子先不論，居然搭上了精靈，這樣你可就再也不用住在矮妖的地下室裡了。”

“不好意思，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現在的住處是矮人酒館樓上的客房，”喬治娜冷冷地說，“每天都有上好的奶酪葡萄和白面包，我隻是有活的時候才去矮妖那裡，而那兩人是恰巧和我同路，我們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興趣。但如果你如此‘傾心’于那個精靈，我倒是可以為你介紹。”

面對喬治娜的嘲諷鼠色的老婦不怒反笑，“哈哈哈哈哈，很好！”

喬治娜摸不清她的意圖，隻覺得汗毛直立，但外表上還是努力闆着臉不讓自己露出膽怯的破綻。

“那樣，至少我們的應該能更好達成共識。”老婦合上藤編的籃子，“你知道他的價值吧。”

“……”喬治娜明白她指的是米赫爾。

“三桶血、兩桶肉、頭骨剝出來鑲金磨成燭台、骨頭可以造出幾十隻法杖（注2、注3），剩下的邊角料即使溶成串珠換來的金币也足夠裝滿這一整艘船……”老婦眼神迷醉，勾勒出如夢似幻的未來，“這可是上主莫大的恩惠。”

“我可以分給你……一成，足夠你脫離那群惡心的妖怪，過幾十年逍遙快活的日子。”她緩慢地說，“隻要你記得叫他把杏子吃下去。”

“……如果我拒絕呢？”

老婦又咯咯笑起來，“你沒有那樣蠢。”她說，“就算髒皮佬的腦子比狗也大不了多少，但也不會蠢到這種地步。”

“你知道這是哪裡。”她的話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響，“迷宮城的蟲海……隻要我想，把你們丢在海上……不消半分鐘，連指甲都不會留下。當然，如果你想和他們聯手把我殺掉……大概能争取到一刻鐘的時間，等黑霧散掉……結果也還是一樣。”

“好了，你陪我這個老太婆聊天的時間夠久啦，”她把藤編籃子塞到喬治娜懷裡，“去吧，我的好姑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