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室内挂着幾張吊床,裡昂把行李放在床下面,看了看窗口,外面還是一片黑霧,他有點無趣地抽出随身攜帶的記錄冊。
以吊床和在一旁的簡陋的床墊數量來看,這個法師平常一次應該能載八至十人……如果這次也能達到這個數目,裡昂現在多半正糾纏着各個與他同船的“幸運兒”,死乞白賴地從他們身上擠出來選擇黑船進入迷宮城的因由,以及去了迷宮城之後的打算。
這次是沒有這樣的指望了……不過還好有喬治娜在,進入城之後可以通過她先找到矮妖的聯盟所在地和市集的方位,當然教堂也是不錯的選擇,剛好這個教區的大教堂設在迷宮城内……裡昂低頭畫着被黑霧籠罩着的船的草圖,同時腦子旋轉着盤算自己的下一步。
表面上裡昂是個沒心沒肺、嘴碎呱噪的青年,實際上在親友的眼裡他也的确是這麼個念了太多沒實際用途又艱澀難懂的書把自己搞得奇奇怪怪,然後無頭蒼蠅似得滿城亂跑做所謂“資料收集”的人物,所以當他宣布自己要前往迷宮城做未來的課題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支持他。
但為什麼會給人留下一種極不着調的印象呢,主要原因在于他有這樣的習慣,不管是在如何無聊、如何無解、如何不安狀況下都要讓自己的嘴運作起來,語言對于裡昂而言就如同是遊魚的浮鳔或者飛鳥的龍骨,那是他得以前進碰觸世間的一切的最重要的“器官”。
這讓他顯得煩人且不識好歹。
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種習性讓他與自己選擇的治學方向十分契合,憑着不知疲倦的嘴,厚比城牆的面皮,以及為了節省回卧房的時間直接在資料堆裡入睡的粗神經,他寫出了題目為《前帝國時代格魯亞地區亞人崇拜的起源》的論文,雖然家人覺得論文主旨簡直不知所謂,但裡昂還是靠這個拿到了優秀畢業生的勳章。
而現在,裡昂也毫無顧忌地解放着自己無比多嘴的天性。
“你們談完了?”他看着喬治娜進入房間,“那籃子裡是什麼?”
對方瞄了他一眼,“面包和酒。”
“唔,那位夫人這樣的熱心腸的嘛,可真從外表上看不出來……”
“……你要吃?”
“那就不用了,上船之前我吃的蠻多。”
“是嗎,”喬治娜盯着他,好像在檢視他說的話有幾分真實,“這樣也好,畢竟船上會發生許多事。”
“你是指什麼?”
喬治娜把籃子放在身邊,在一張床墊上坐下,“……暈船。”她說。
她看起來和剛剛稍微有一些不同了,曾經某位公爵家的小姐送給了裡昂大哥一隻血統稀有的貓,貓這種動物到了陌生的環境裡總是會有一些異常的舉動,像是拒接進食、沖人嚎叫、或者像雕塑一樣趴在角落一動不動。
裡昂感覺現在的喬治娜就像那隻雕塑般的貓一樣。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橄榄色皮膚的少女冷冷地說,“我暈船。”
“那就快點睡覺了吧,”米赫爾仿佛對喬治娜的不對勁毫無察覺,“你們人類晚睡會長不高的。”
“呀……”裡昂苦笑,雖然早就有這樣的感覺了,但是這位精靈還是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遲鈍,“閣下,人類絕大多數成年之後身高就不會變化了。”
“你們都成年了嗎?”米赫爾大為震驚。
“哈哈哈哈,我還是第一次被人誇獎看起來年輕呢,如果是女孩子應該會感到開心……”
在喬治娜冰錐般的視線之下,裡昂閉了嘴。
這下就連米赫爾也覺察到氣氛不妙了,朝邊上挪了挪,“看來你暈船真的有些嚴重。”
“……”喬治娜忍無可忍似的揉了揉眉心,停頓了幾分鐘,她從背包裡取出了一隻鍋子,把藤編籃裡的杏子倒入鍋裡,又加了些水,搖動法杖給鍋子加熱。
“怎麼了?”裡昂問,“突然想做杏子果醬嗎,你這個水加的有點多啊……”
喬治娜白了他一眼。
“我們現在要做一些假設。”她低聲說道:“因為今後你們會遇見各種各樣的狀況,也許比想象中還要快很多……需要提前預想好應對的方案。”
“比如說,船上發生了叛變。”
“或者說,是我們這邊需要發起叛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