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過後,暖廂四人安靜無聲,唯有崔盞盈臉上一片沉郁之色。
她停下正對着江泠風輸送靈力的舉動,動作之激烈,不小心一把揮開手邊滾燙的茶盞,她顧不上水花濺濕自己自己最愛的衣衫袖口,也顧不得心愛茶杯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迸裂聲,她隻覺怒氣滿盈,亟需一個宣洩口。
她也便這麼做了,隻見豔麗的臉變得冷厲,柳眉倒豎,狠狠指着外頭某處,毫不文雅地坡口大罵:“岱夫派那些老不死的,這些年來是光長年紀,都不長腦子了啊?”
旁邊端着托盤的小七正驚恐地捂着嘴,瞪着眼睛看着義憤填膺的師傅。
小七本在入神地聽着江泠風娓娓道來,思緒仍沉浸在那片詭谲的鬼林中,跟随着江泠風的話音在鬼林中無望奔跑,又猝不及防聽到崔盞盈大逆不道的話,驚得逸出一聲:“師傅!”看她緊張至極的模樣,似乎更想捂住崔盞盈的嘴。
另一旁低眉垂手的小八倒是沒有什麼反應,隻是在見到崔盞盈被濡濕的袖口,不着痕迹地皺了皺眉,從旁小心地來到崔盞盈旁邊,拿起一旁的手巾幫她擦拭手腕。
話題中心的江泠風倒是語氣平靜,隻是停下正在端碗的手,話音暗藏洶湧:“嗯?”
崔盞盈宣洩完心中怒氣,轉頭便敏銳察覺出江泠風的不滿,咳了一聲,在小輩面前忍不住悻悻然嘀咕道:“我又不是說你師傅。”
江泠風才微微颔首,放下端平許久的右手,左手慢悠悠地舉起一個小瓷碗。
小瓷碗中盛着一汪黑色的濃稠湯汁,湯汁搖晃,正散發出古怪的味道。
據崔盞盈稱,她會使用獨門的法術醫治江泠風,再輔之以這碗湯汁,可以暫且療愈她傷重的靈根。
江泠風八風不動,在衆人的注視中全部喝下那碗湯汁。
崔盞盈親眼看她喝下,才繼續道。
人本身能汲取轉化的靈力便有限,修道之人雖學會吐納吸收之法,靈力卻也隻是比常人更為充沛一些,禁不住被人無止境地使用。
江泠風幾次三番強行在短時間内催動氣海,猶如一直在抽取一口有限的水井。
水井幹涸,少了滋養,靈根自然也就受損,更無法轉化靈力。
當初江泠風被測出雙靈根,已是天賦異禀,後來發現她體質特殊,能輕易地吸收靈力,岱夫派的掌門人才決心要培養她,經多年修煉,江泠風的靈力早已遠勝于大部分人。
也正因為她這份難得的天賦,讓江泠風輕易地跨越許多修煉障礙,隻花了數年,便成了宗門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但倘若她失去了這份天賦……
崔盞盈素日無法無天,豔麗眉眼永遠望向悠悠遠處,從未停在近處的哪一片風景上。
這一刻面對江泠風時,她卻是難得神情凝重:“你平白受人污蔑,也許是背後有人嫉妒你。”
她慎重道:“你最好小心一些。”說罷,她的指尖又凝聚起靈氣,想繼續将手搭在江泠風的手腕上。
原先的蔥白手掌現如今褪去健康粉色,隻剩一片醒目青筋躍然于上。
江泠風擡眸不動聲色地注視着崔盞盈。
豔麗雙頰在短時間内漸漸染上一絲青色,崔盞盈或許意識不到,在給江泠風輸送靈力之時,她一直輕抿嘴唇,紅唇早被她咬出一絲淺痕。
江泠風想生,卻不想無端端讓人送死。
她輕輕抽回手,搖了搖頭:“不用再白費力氣了。”
方才也是因為崔盞盈聲稱自己有獨門法術,趁着江泠風疲憊無力反抗,不由分說就緊抓她的手腕,源源不斷地輸送靈力進來。
隻是到頭來,靈氣在她體内就猶如一股青煙,一瞬便消逝了。
崔盞盈補過來的靈氣不過是杯水車薪。
崔盞盈的手驟然撲空,停在半空中,眼中迷茫,瞪大雙眼看着江泠風:“什麼?”
江泠風見她額角冒汗,搖搖欲墜,已然是強弩之末之态,正想伸手去扶,突然感知到一道冰涼的視線,她便停了停,随後就見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輕擋在了自己面前,打斷了自己的動作。
名喚“小八”的高挑少年彎腰,輕輕扶住崔盞盈的手肘,黑色雙眸像一汪海水,深不見底的情緒像綿綿的絲線,輕輕地纏繞在了崔盞盈身上。
他清朗聲音裡含着耐心:“師傅,您先坐一會兒,待會兒再治好江小姐。”他揚聲,提醒道:“師姐,幫師傅拿一拿藥。”
小七似乎才回過神來,急急哦了一聲,抱着托盤推開門跑出去。
崔盞盈被扶着坐下,嘴裡還在逞強:“什麼藥不藥,我還不清楚麼?我現在好得很,不過耗了一點點靈力……”
小八低低地應着,臉上帶着無奈的苦笑:“是,是,師傅,隻是江小姐也說讓您休息了,您就聽一聽吧。”
江泠風未曾出聲,隻安靜看着,想起方才少年不善的注視,又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面還沾染着崔盞盈指尖的熱度。
這麼不計後果幫助自己的人,相除了師傅,這世間就隻剩下這一個嘴硬心軟的崔盞盈了。
崔盞盈正想推開那雙扶着自己的手肘,接着給江泠風輸送靈氣,便難得一見江泠風處驚不變的眼裡帶着一絲憂慮。
崔盞盈還想啧啧稱奇,轉眼又福至心靈,心中微暖:“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呢,就這麼點靈力,至于嗎?”
她支着下颌,收起臉上慵懶,露出少女般的自信與傲然:“我可是從十年前就發誓,必定要赢過你的人!”
豔麗眉眼中隐約能見過去青澀稚嫩的影子。
耳邊似乎回蕩起了少女的豪言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