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淵冰暗道一聲“不好”,立刻禦風而去。
江泠風也緊緊跟在了他的身後。
二人一前一後到達,江泠風目之所及之處,隻見謝員外跪坐在地上,顫着手指抱着地上散落的布料,失控大喊:“這裡怎麼有婉娘的衣服!她究竟怎麼了!”
他似乎意識到什麼,突然那擡起頭看向了被長劍盯住不動彈的妖物,聲音帶着怒意,又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你把她吃了嗎?你這個該死的妖物!!!”白胖的男人原本溫和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他目眦欲裂,丢下衣物,爬起來随手拿起手中的碎石扔向了妖物:“你去死吧!!!!”
一時之間,林子裡隻充斥着謝員外含糊不清的咒罵,石頭砰砰地打在妖物的身上,其中有一塊砸到了妖物的臉上,直接把它的眼睛砸出了血。
它似乎痛極,費力地睜開了一雙眼睛,被血模糊的視線中,有一個歇斯底裡的熟悉身影正朝它扔着石頭。那個人用着與别不同的暴戾語氣咒罵着它,又像是在哀求着它:“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把婉娘還我我!!還給我!!!”
它聽見了熟悉的名字,不自覺地動了動身體,卻讓身上的長劍紮得更深,它不由得痛叫起來,一時之間,林子中隻回蕩着兩個人不明所以的痛苦呼叫。
江泠風和段淵冰安靜地看着,不發一言。
謝員外似乎是力竭,咒罵停了下來,他再也擡不起手臂拿起石頭洩憤,謝員外一雙通紅的眼惡狠狠地盯着不得動彈的妖物:“我一定不會放過你!”那雙帶着憤恨的眼睛轉了轉,在看到身後的江泠風和段淵冰之時眼睛驟然一亮,變得亢奮起來。
他滿臉掩飾不住的欣喜,快步跑到了沉默不語的二人跟前:“修士,兩位修士。”他腆着臉笑着,一雙白淨的手沾滿灰塵,臉上髒污不堪,卻能讓人看出他的神情帶着怪異的亢奮,惡狠狠道:“将它殺了吧,這妖物害死了這麼多無辜的人,甚至害死了我的婉娘,我要讓它不得好死!”
段淵冰眼神複雜地看着他,又擡目看向不遠處聲音逐漸變得微弱的妖物,沒有回應。
似乎已經瘋魔的男人又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能讓它這麼輕易地死去,我要剝皮拆筋,我要讓它知道什麼叫痛。”
見二人依舊沒有反應,他急了起來,開始口不擇言起來:“你們為何還不去,你們不是降妖伏魔的修士嗎?為什麼不去誅滅妖物,你們……”他上下掃量着面無表情的二人,驚疑不定:“你們難道還臨時起了善心不成!?”他胡亂揮舞着雙手,似乎憤慨不已。
段淵冰推開情緒激動的謝員外,淡然道:“日後這隻妖物随你處置,但眼下我們還有事要問它。”
謝員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見段淵冰和江泠風态度堅決,隻能忿忿不平地低下頭,暗自含糊了幾句:“問它?呵,駭人的東西,還聽得懂人言?”
段淵冰沒有理會,隻幾步便走上前,擡頭對着那隻虛弱的妖物。他不偏不倚的視線落在這隻狼狽的妖物:“你還沒死吧。”
那隻妖物似乎察覺到有人來,半擡眼皮,眼神掠過眼前的段淵冰,又掠過一旁的江泠風,最後才看到了站在二人身後的謝員外,在那一瞬,那雙古井無波的妖獸瞳孔起了一絲漣漪,幹裂的嘴角幾乎微不可查地動了動。它逸出了一絲氣音,除了它自己,沒人聽得清。
段淵冰在謝員外不斷的無聲催促中開了口。
每說一個字,原本還憤怒着的謝員外的雙眼就睜大一分,那隻妖物的動作也跟着變得激烈起來。
“謝家婉娘,眼下你已經無法再動用妖力了,也無處可逃了,若不想再受苦,就老實告訴我們,你本為凡人之軀,又是如何習來的妖術?”
話音還未落下,誰也沒看清,笨拙的謝員外是如何猶如一陣疾風一般地沖到了段淵冰面前。
他伸出手想抓着段淵冰的衣袍,卻被段淵冰輕易避開:“段公子,你究竟在說什麼!?”他轉頭指着被釘在樹上不斷掙紮的妖物,聲聲泣血:“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什麼?婉娘?什麼謝家婉娘?婉娘是這頭妖物?”他捂着肚子怪笑了兩聲,眼角跟着沁出了幾顆淚珠,被他毫不在意地揩去:“即便你們找不到婉娘,可也不能随意将罪名安在一個無辜婦人之上!婉娘怎會變成妖!她可是一個人!一個好人!”
他的話仿佛擲地有聲,那妖物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掙紮的動靜居然就小了下來,它垂着頭,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什麼。
段淵冰看了謝員外一眼,又将視線投向了一邊的江泠風:“究竟是不是,你問問她便知。”
謝員外此刻異常敏銳,他注意到了段淵冰的視線,立馬跟着看向了江泠風:“你……”
不等謝員外問完,江泠風便輕輕吐出三個字,舉重若輕,砸地讓謝員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它就是。”她擡眸看向安靜的妖物,繼續補充道:“它就是謝大夫人婉娘。”
細枝末節被連接起來,一個又一個細節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妖物身上熟悉的衣物裝飾,之前翠兒明明與婉娘同處一室,翠兒不可能抛下婉娘,但為何到最後隻剩下翠兒……
謝員外滿臉不可置信,腳下不穩,一時不察就撞到了妖物跟前。他裸.露的脖頸不經意間碰到了妖物異化的小腿,冰涼的布料之下,冰涼堅硬的骨骼貼着他的脖頸,讓他一下子尖叫出聲。他翻滾在地,可又似乎想起什麼似的,他重新站起身來,站到了妖物面前。
他粗着嗓子,指着妖物,聲音裡頭包着一股盛怒,然而在場二人都能聽出他的色厲内荏:“我偏要證明,你們是在胡說八道,你看我在它面前,它等下肯定想拿我當做威脅,它怎麼會是……”
有什麼輕輕地碰了碰他的手,他一顫,擡頭看向了自己的手。
一隻形銷骨立的手猶如一隻枯枝輕輕地垂落下來,猶如一股微風在輕輕觸碰着自己,他的視線慢慢往上擡,那隻妖物正低着頭,面目全非的猙獰臉上,那雙眼睛卻含着十足的溫情,妖物異樣的聲音讓人覺得刺耳,但語氣卻是異樣的溫柔:“老爺,你怎麼将自己搞成這般呀,是不是……”
江泠風看着本該失去理智的妖物正小心翼翼地觸摸着眼前心愛的男人。
謝員外的眼神在那一瞬變得迷糊起來,眼前仿佛浮現出了溫柔瘦弱的大夫人。
他喃喃道:“婉娘?”這股熟悉的感覺,熟悉的氣味……
妖物臉上溫情更濃:“老爺……”她說着,一時不察扯動了身上的傷口,血便落了下來。
血珠滴落在謝員外的臉上,讓他蓦然清醒過來。他看清了妖物不似人形的模樣,突然重重地甩開了那隻怪物一般的手,他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皮膚,仿佛在驅趕着什麼蛇蟲鼠蟻:“你這惑人心智的妖物,别碰我!!你算什麼東西,還敢裝成婉娘騙我!!!”
那隻妖物眼神凄婉地看着謝員外,委屈道:“您剛才還喊了我的……”
謝員外語氣激昂,甚至蓋過了它的聲音,語調也變得粗粝起來:“是不是你吃了婉娘,然後才裝成她的模樣騙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他左右掃視了一遍,看到了妖物身上的長劍,他伸出手,直接用力握住劍柄使勁往妖物的身上壓進去:“我什麼都不會聽!!是你殺了婉娘!!我要為婉娘報仇!!”
妖物痛叫出聲,掙紮的動靜如此之大,身後的古木都禁不起這般折騰,嘎吱一聲響,巨大的樹幹居然從中間斷開,眼看着就要朝謝員外身上砸了下來。
它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大喊道:“老爺!”
謝員外在那一刻突然恍惚了起來。
段淵冰反應極為靈敏,一個墊步上前拉走了謝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