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姐抱着被子走進來,小心問:“這位姑娘和長官睡一起嗎?”
殷棉以前向她解釋過很多遍,自己已經不是軍區的人了,趙姐非不改這稱呼,隻能由她去。
殷棉點頭,接過被褥,“謝謝你啊趙姐,我自己鋪沒事。”
“這怎麼行,怎麼能讓長官……”
“軍中都是這樣要求我們的。”
趙姐一下就不敢說什麼了,在旁局促地看着殷棉的動作,嘴裡說:“哎呦哎呦,您冒着危險出去幾天,給我們帶回來那麼多必要的物資,肯定累壞了,還把這些雜事攬下,我們怎麼能安心享受啊……”
她一邊說一邊觑身旁的陌生姑娘,希望得到支持,或者這姑娘能自覺點,上去幫幫忙也好。
讓她失望的是,檀明夷隻是直直站着,眼神放空,看不出在想什麼。
唉,如果長官能多帶回一些能替她分擔的人就好了。
檀明夷無所知覺,思緒泛白,腦海中記憶如海浪翻湧,一簇浪花拍打在岸邊,帶來藏在其深處的塵封畫面,逐漸與眼前的背影重合。
隻是眼前的這人身量更高,舉手投足間的成熟讓檀明夷不敢認,倒是眉眼處含着的那股恣肆風韻,一如從前。
檀明夷擡手,碰了碰額角的位置。
在她昏迷之前,用殘存的意識記下了最後看到的,拿破布鞋砸她的兇手。
那張臉對比現在稍顯稚嫩,上面透露出的慌張冷靜,愧疚喜悅,遺憾釋然……幾種相悖的情緒組合成怪異的表情,甚至有些癫狂扭曲。
舊日畫卷破碎,體内暗疾有了反應,躁動不止。
屋外傳來女孩呼喚母親的聲音,趙姐見殷棉一個人沒問題,急急走出去。
剛合上門,檀明夷再也忍不住喉間溢出的那口郁氣,悶哼一聲跪倒在地,捂着額頭,唇縫間染上血紅。
殷棉猛地回頭,迅速過來扶着她,呼吸克制,擡起手想觸碰,卻發覺自己手不受控地發顫,而且上面沾了灰。
“我去找施柳。”
她快步走到門前,蓦地一頓,放棄動作,轉身去包裡拿水,回到檀明夷身邊。
檀明夷大口呼吸,抑制住體内躁動,片刻後勉強平靜,袖子揩淨嘴邊的血迹,問:“……怎麼不去?”
“在這裡受傷很危險,她們要誤會的。”況且施柳現在也做不了什麼。
殷棉将水喂到她嘴邊,手虛虛地放在她背上,小心順氣。
白水沖淡口中的腥氣,檀明夷咳了兩聲,“你不誤會?”
“我……她們……”殷棉動了動唇,念了兩個名字,說不出更多的話。
檀明夷閉上眼,啞着嗓子淡淡道:“我多問了,畢竟我身上這傷怎麼來的,你比誰都清楚。”
“……”
“哼。”
檀明夷體内不适,蹙起眉頭,明顯不想與她多說。
屋外玩笑聲大得讓整個車庫都在震動,似是紀澤蘭站出來喊了一聲,學生們立馬如鳥雀四散,安靜如雞。
殷棉默然,看了眼她長袖上刺眼的紅,從行李箱裡拿出兩件輕便的衣服,示範了要怎麼穿,拉開門出去。
靠在門後,她驟然松下肩膀,好半天沒緩過神。
放在身側的手抖得厲害,喉嚨發幹,她有點後悔剛剛沒把水帶出來。
電玩室裡那人把古董遊戲機擱在桌上,被子蓋過半張臉,似乎已經睡了。
殷棉去外面看了眼,紀澤蘭和施柳去替上在外面守夜的兩個學生,其他孩子都躺好了,倆姑娘也輕手輕腳縮進被窩,講了會睡前小話,撐不住,安靜阖眼。
殷棉取了些水回來,走到門前想敲門,聽見沙發上躺着的人問:“你等到人了?”
殷棉無奈道:“是啊,偏偏是這時候。”還被認出來了。
不是臉盲嗎?都過去多少年了,怎麼認得這麼快。
她揉揉眉心,心中煩悶,還有種說不上來的欣喜,是絕不能讓檀明夷發現的。
宋雲霖懶懶地說:“至少不用被束在這了,多好啊。”
和别人說不明白,殷棉哀歎,有苦難言。
進門,看見檀明夷背對她面對牆,盤腿坐在剛鋪好的地鋪中央,換下的衣服整齊疊在鋪蓋另一頭。
殷棉踮着腳靜悄悄走過去,想把染血的衣服收了,方一湊近,檀明夷便睜開眼,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殷棉微愣,本能地将手遞過去,見檀明夷并指握着她手腕,心兀地抖了抖。
“……”
半晌,檀明夷嘴角繃直,眉梢豎起,看起來比方才點破她裝模作樣時還生氣。
語氣不善:“怎麼?你也遭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