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被掌門帶回仙山的第二個百年。
檀明夷在外遊曆，途經一破敗村落，發現有妖物在此作祟，攪得老百姓不得安甯，于是出劍斬妖，順手救下一群被妖物綁回去當儲備糧的孩童。
農人們聽聞大妖已除，紛紛來感謝，将自己的孩子領回去，卻獨留下一女童，遲遲無人來認領。
檀明夷去詢問，被村民們告知這孩子無父無母，親友皆故，且品行頑劣，在街上偷搶為生。
有商人曾看她可憐想要收養，結果被抓得滿臉傷不說，耳朵都被咬去半隻，最後人家将她大半夜丢出來，嘴上還咒罵不休，說白眼狼都輕了。
村民勸她趕緊把孩子扔了，讓其自生自滅，不然遲早是個禍患。
檀明夷握着孩子瘦成皮包骨的手腕，上面被棍棒打出來的傷觸目驚心。
第二天，她抱着孩子回山，帶到掌門殿前。
師尊隻瞧了眼小孩，便長長歎氣，“可惜可惜，資質上佳，卻是百年難見的天煞孤星，必會給周圍人帶來無盡苦難，日後禍患無窮，明夷，你将她送回去吧。”
可她一向聽話的乖徒兒這回格外執拗，“我已将她帶出來，又怎能送回去？”
“那就給她尋個好心的人家？不過普通人可受不住這霸道的命格。”師尊摸着寬袖，漫不經心道。
兩聲“可惜”，就輕松決定了她的命運。
女孩在旁聽着，攥緊了檀明夷的衣擺。
檀明夷沉默，片刻後，擡起頭直視安穩坐在主位上的仙師，“師尊曾說徒兒身負天命，不知能否受得住？”
掌門手一頓，“你可想好了？若你今日應下這樁麻煩事，後果可都由你一人接着。”
“想好了。”
掌門打量女童，沉吟不語，約莫過了半柱香，還是松口：“那就随你，你資曆未滿，就挂在我名下吧。”
于是女孩成了掌門名下最小的徒兒，檀明夷受命将女孩帶在身邊，給她取名單字“念”，習經練武遊曆四方，所學所見均傾囊相授。阿念刻苦，當真應了師尊判斷的那句資質上佳。
檀明夷本以為隻要從小好好教養，行善積德，逆天改命不是難事，後來種種也證明雖然這娃頑皮難馴，最後也是長成了一個渾身正氣的正統修士
天煞孤星的禍果遲遲未見，讓檀明夷欣慰，都快忘記最先的判詞，在雷劫砸下的那一刻才恍惚記起。
“師姐，修道早就落伍了。”
現在再聽這厮如此發言，檀明夷閉眼，心中憋得慌。
“現在大家都講科學，山上的靈氣比從前凡界都要貧瘠，什麼道啊仙啊，那都是迷信……”殷棉聲音越說越小，垂着腦袋将她衣物收好，擺得整齊。
檀明夷回頭，盡量維持聲線平穩：“那為何要妨礙我得道？”
殷棉眉眼恹恹地垂着，念了好幾聲“對不起”。
“我在問你原因。”
殷棉想了半天，無辜道：“我忘了。”
“……”
檀明夷表情差點崩裂。
“但我肯定不是故意的師姐，怎麼想我都不會害你啊。”殷棉苦苦申冤，要是她明白自己那時候為什麼發神經，還會在被掌門趕下山時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嗎？
檀明夷左思右想，如果這真是命，必有一劫來阻止自己飛升，那就算當時不留下她，最後時刻也會有其他突變，對比起來，現在這種情形反而更能讓人接受……
是這樣嗎？
理智與情感在腦海裡打得起勁，檀明夷心浮氣躁，打坐都靜不下心。
趕緊轉移話題：“你既已回歸凡俗，如何能長生？”
“可能是……我沒斷幹淨？”
猶疑說着，殷棉把玩手槍，數着剩餘彈藥數量，半天沒聽見師姐回話，悄悄回望，發現檀明夷雙眸緊閉，運功調息，顯然是懶得再搭理她。
她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張了張口，想讓檀明夷别在地上坐着，卻聽見師姐聲似歎息：
“當年帶你回山，也許真是我錯了。”
殷棉低頭，捏着子彈出神，過會道：“這裡總比外面安全，師姐留在此處養傷，我也好照看你，不然我心難安。”
“除了這我還能去哪？”檀明夷悶聲，氣息又亂了，都怪某人話多，“不需要你好心，我承不起。”
殷棉得知她願意留下，被嗆聲也無所謂，笑眯眯的，“師姐，你來床上坐，這離地面近，靈氣重。”
吸氣吐氣，淡薄靈氣在體内遊走一輪，躁動停熄，檀明夷睜開眼，不客氣地上床，将殷棉踹下去，閉目養神。
今晚這個狀态，她是别想練功了。
殷棉趴在床邊，小心翼翼道：“師姐，氣歸氣，剛在外面你也看到了那些怪物，我跟你說說現在的情況吧。”
聞言，檀明夷坐正，神情肅穆。
差點忘了這檔事。
“你說。”
殷棉咳了聲，同樣正色，從頭開始。
“大概兩年前，民衆之間突然興起一種被稱作‘優生肽’的藥物。”
藥如其名，制藥公司宣傳其能改善人體基因，使人思維敏捷，長生長壽，并且已經有成功的個例。
那人頂着一張二十多歲的臉，聲稱自己年歲已過百，誇張得讓人笑掉大牙，質疑聲層出不窮，但不出二十四小時，就會被各種證據打臉。
見檀明夷面露不解，殷棉補充：“就像我說的，現在修道已經成了一件稀罕事，僅存那三兩個修士也遠遠達不到以前的境界，神仙精怪都被當成故事在講。活過百歲都能算長壽了，不用說永葆青春。”
在這個年代，網絡信息繁雜，什麼“長生”，人們一開始都認為是制藥公司在宣傳炒作，看見新聞置之一笑，馬上抛至腦後。
随後，因病退位的豪門掌權人因為這藥成功奪權，出身貧寒的高考狀元說自己的成績離不開藥效，年邁老人服藥重新煥發生機……
各個階層，從上至下，越來越多的“優生者”在平台上發聲，為制藥公司正名。
好事的人不信邪，直播購藥嘗試；為孩子前途操心的家長被宣傳迷了眼，逼孩子以藥代飯；病入膏肓的絕症者秉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一口氣悶了一罐……
結果令人大跌眼鏡，大部分人服藥後成效顯著，要麼病原奇迹般消失，要麼學習成績突飛猛進，并且沒有任何副作用。
這在各個平台掀起軒然大波，“優生肽”遭到瘋搶，風靡全球，幾乎人手一份，人人都吃過。
聽到這，檀明夷凝神，問道：“你呢？”
“我那時候在軍隊，确實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份，但我沒碰，還放在這。”殷棉從包裡摸出一個透明小盒，白色藥粒排成排，保存完好，“軍隊的總指揮很不喜歡，勒令我們不準憑藥物跟上訓練。”
被訓過了，她這會輕松起來，在床邊支着腦袋，道：“而且我也沒必要靠這個吧。”
檀明夷斜眼看她，手邊缺了樣順手的東西，直接一掌拍在她腦門上，“正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