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島夫婦都是在編的忍者,難免有二人同時接到外派任務,家裡無人照看的情況。每當這個時候,籠島家的小姑娘就會被送去青梅竹馬的山中一家那裡。等到小籠島再長大些,她就把多半的獨處時間泡在家裡三面書架的書房裡,從中汲取源源不斷的養分。
她原本是可以同村裡的其他孩子一起在街道上嬉鬧的,可惜這一年年底時一場突如其來又不明來源的傷病擊倒了她。
“你為什麼戴着面具?”小姑娘仰着臉盯着他看,一雙清澈的眼睛像兩汪藍得分明的湖水。年末注定的災禍仍然高懸于空中,并未切實降臨,她臉上仍然暈着娘胎裡揉進瓷白肉團裡的健康桃紅色,頂得上上好的胭脂水粉。這時候籠島家小女孩日後沉穩早慧的影子還不甚明顯,相較起過去一茬早慧的天才,當下的小姑娘依然像一張單純的白紙。
少年指尖懸停的蜻蜓飛走了。
小籠島已經注意到後院狐狸面具的少年有段時間了。少年戴着白底紅紋的狐狸面具,半蹲在樹上,從二樓的書房恰好能看見他的側影。小朋友本性裡的好奇心撓得她心尖兒癢,少見地靜不下心來閱讀,越過書頁偷眼去瞧。書籍裡的字都不安分地四處亂竄起來,讀起來七零八落,湊不出像樣的意思。小姑娘索性合上書,踩上木屐跑進後院裡。
狐狸面具低下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小姑娘并不氣餒,從那天開始,小籠島的日程上就排上了新任務——每天自說自話地來打擾卡卡西,仿佛緻力于要讓他張嘴同自己說話:内容不是院裡的鳥兒築了新窩,就是方才書裡又講了什麼故事。
這時候的卡卡西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聽到那個聲音了,每晚見到她的時候,那姑娘都一副疲憊的模樣——活像是三天三夜沒挨着枕頭。他們之間冥冥之中達成了某種共識,絕口不提彼此的過往,轉而談些無關緊要的輕松小事,偶爾又會順其自然地高談闊論。
卡卡西在籠島宅的第十二天,小姑娘沒有如同前幾天一樣對他圍追堵截。沒有了素來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個沒完的十萬個為什麼,少年耳根子清淨不少,甚至有幾分不适應。
至于小籠島,她早些時候在房檐下方發現了一窩新生的雛鳥,鳥媽媽不知道去了哪兒,羽毛還沒長齊的雛鳥在窩裡餓得叽叽喳喳地叫。從書房的窗戶探出半個身子,恰好能碰到鳥巢底部的雜草。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伏在窗台上,扒拉着窗棂試圖把被遺棄的巢搶救下來,幾乎整個上身都懸空在窗外。
還差一點兒。小姑娘伸長胳膊,勾住碗狀巢上呲出的枝丫。一邊努力端平鳥窩,一邊把攀扶在窗戶框上的手又往前挪動半分,緊張得手上背上都起了層薄汗。
鳥窩又挪動了一些。小籠島松口氣,打算一點點再縮回房間。大概是一瞬間的松懈,小姑娘重心移了位,踩着空氣就往下栽——
小姑娘縮緊腦袋,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卡卡西剛一轉頭就瞧到了這驚險的一幕,他連忙瞬身接住直愣愣往下掉的小家夥。小家夥窩在他懷裡,慫巴巴地縮着脖子,好半天才試探性地,偷偷摸摸地睜開一隻眼睛,上下左右瞟來瞟去。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已經得救,她擡起頭,對少年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略顯尴尬的笑容。
少年張了張嘴,有些想問這小姑娘又在搞什麼幺蛾子。但是旋即,他的視線就被小家夥小心翼翼護在懷裡的東西吸引了。小籠島順着他的視線低下頭,獻寶似的捧起手中的小動物。
那是幾隻羽毛還沒長齊,看起來還有點兒醜得可愛的小麻雀。應當是挨餓了相當一段時間,叫聲聽起來都有股可憐兮兮的味道。在暗部見慣光鮮亮麗表象下的鮮血和污濁,猛然間被孩童不摻雜質的善良戳中心坎的少年有片刻的失語。隔着一層面具,小籠島看不見少年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隻能從僅有的兩個小洞裡隐約窺伺到面具主人的眼睛。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讀不懂少年眼裡的神色,隻是直覺這或許是某種正面的情緒,于是她小狐狸一樣地笑眯了眼睛。卡卡西把小朋友放回地上。安全着陸的小籠島字正腔圓地向他道謝,然後噔噔噔地跑回宅子裡。從這一天起,借住在籠島宅的幾隻幼鳥就正式成為了籠島家小主人的客人。直到半個月之後在小家夥的悉心照料下長好了翅膀,才被小姑娘戀戀不舍地放歸田野。
對于他這個跟從一年多沒有音信的母親回到家裡的陌生人,小姑娘保持着相當的好奇心。
一天臨近傍晚的時候,小姑娘揮别自己的玩伴,已經登上玄關前的倒數第二級台階,突然又踩着木屐噔噔噔地折返回院子裡。小籠島沖少年招招手,示意他彎下腰來,然後神秘兮兮地湊近他的耳朵,眼睛撲閃撲閃的。像是尋得珍寶的小動物。她壓低聲音:“你是木葉的暗部嗎?”過了一會兒,狐狸面具的少年才在小不點兒的眼神攻勢下敗下陣來。得到肯定回答的小籠島臉龐被憧憬和興奮照得亮堂堂的,“酷!我以後也想成為你這樣的人!”
卡卡西被小姑娘的天真發言驚得一時啞然,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想告訴小家夥最好換一個更好的理想。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一隻手就搭在了小籠島肩膀上。
“那你可要好好努力啦,大哥哥可是很優秀的。”籠島夫人笑吟吟地說道,一邊朝卡卡西眨眨眼。
…
三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這期間不僅沒有木葉原先預期的敵襲,就連一點兒不對勁的風吹草動都沒有。于是卡卡西的任務就在這樣風平浪靜的日子裡結束了。
與其說是任務,更像是休假——附帶些保姆義務的帶薪休假。臨走的時候,卡卡西感覺到衣角被人輕輕拽了拽。小籠島有些期期艾艾地問他:“你還會再來嗎?”
半個月之後就是小籠島的生日,她實在很喜歡這位狐狸面具的暗部少年,這個年紀的孩子太容易對人生出依賴感了。卡卡西沒辦法給這孩子一個準确的答複。籠島夫人善解人意地替他解圍,拉着小姑娘的手向他告别。身高不足三尺的小姑娘可憐巴巴地牽着母親的手,用那雙又圓又亮的眼睛目送着少年即将遠去的身影,從牙齒縫裡不甘不願地擠出告别的話語——看起來幾乎要哭了。
但他還是沒能趕得上小姑娘的生日。
與此同時,對于籠島泉來說,自那一個八月十七開始,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