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西老師,泉她……”
不待兩個少年将事态告知卡卡西,銀發上忍就冷靜地接過話頭,簡短地下了指令:“事情經過和說教暫且留待之後,現在要緊的是盡早回到旅店。晴樹,把小泉交給我吧。”
男人脫下鬥篷,披在籠島的肩頭,随後小心地将自己的學生背起來。寬大的鬥篷替那姑娘遮蔽去大部分雨水,然而在雨中停留的時間太久,她全身已然濕淋淋仿佛剛在池塘裡遊了幾個來回。隔着幾層厚衣物,那濕潤的水汽都要浸潤卡卡西的脊背。兜滿雨的衣服隔着上忍的馬甲密不透風地貼在他背上,在冷峻黑夜中發着薄薄的熱量。
她實在輕得不像話,卡卡西想,從來如此。真的有好好吃飯嗎?
小姑娘纖細的胳膊繞過他的肩頭時,他隐約觸及她掌心一道溝壑般的創口。原先身高堪堪與他膝蓋平齊的小朋友細白的掌心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結了層薄繭,猶如凍結的霜花。那創口從虎口處橫向裂開,深可見骨。即便不用眼睛看,這個距離下那一身生鏽的甜味兒也能不受滂沱雨水的幹擾,徑直鑽進背負她重量的上忍的鼻子裡。她的臉龐被血污弄得像隻花貓,眉目卻舒展好似正陷在沉靜的睡眠中。卡卡西心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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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幸,被救回的男孩兒是醫生的孩子。醫生在惴惴不安的幾人面前檢查一遍不省人事的姑娘,最終斷定并無性命之虞。皆川的術式與毒素并無關系,籠島隻是體力透支加上大量失血,熬不住疲憊睡着罷了。幾人高懸的心這才落回原位。第九班三人的傷口都在這間診所得到了妥善的處理。
臨行,那位醫生深深地沖幾人彎下腰,未說出口的千恩萬謝之辭在他顫抖的身體上表現得淋漓盡緻。
帶着幾人返回旅店後,卡卡西先打發了清水和井上回房睡覺,等到第二日清晨才将事情的完整經過一并聽去。代替此時缺席的玄間,銀發上忍對除了仍處在深度睡眠中的籠島之外的兩人進行了嚴肅的批評教育。
也許是淋了場大雨的緣故,附加上深淺不一的創口都浸過水,籠島在回到旅店的晚些時候就發起了低燒。
籠島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午後。她茫然地盯着那面潔白的天花闆,随後才意識到自己正安全地躺在旅店的單人床上。
那場惡戰中落下的大大小小的創口,此刻都經受過精心的照料,纏上了幹淨的繃帶。
“你醒了?”一個熟悉的,懶洋洋的男聲從床邊響起。她循聲轉過臉,果真瞧見卡卡西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裡還捧着本書。他似乎坐在那兒不短的時間,事實上,或許是一整宿也不一定。察覺到她的動靜後,他擡起眼睛朝她看來。陽光從窗棂間照進屋内,在銀發上忍的輪廓上鍍了層金白色的光。籠島遲緩地眨動眼睛,好像仍然感到困倦似的,一副弄不清狀況的模樣。直到卡卡西站起身,身影截斷了流動的日光,站定在更近的位置,投下的影子卻覆上籠島纏滿繃帶的右手,淺灰色的陰翳以一種讓人心安的方式将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卡卡西阖上書頁,橙色的封皮在小姑娘醒睡之間的目光裡,變成一條魚遊進忍具包,消失在灰蒙蒙的顔色後。
然而讓她回神的,卻是額上覆上的觸感。隔着那層露指手套,銀發上忍指節分明的手掌輕盈溫柔地落在她的額頭上。他的掌心溫暖幹燥,撩開碎發貼在她的皮膚上,指腹上的繭似有似無地掠過,一陣細微的麻癢随之漣漪似的泛開。
籠島忍不住抖了抖眼睫,指尖無意識地蜷動一下。
“太好了,看樣子燒也退了。”卡卡西收回手,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轉而彎着眉眼問詢道,“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小泉?”
籠島搖了搖頭,将對方的名字壓在舌頭底下,低低地念了一聲:“卡卡西老師……”小姑娘的聲音有些啞,其中好幾個音節都變成了拖沓着的氣音,不翼而飛。
銀發上忍拾起床頭櫃上的薄玻璃杯,掌心貼着杯壁試了試溫度,複又兌了些熱水進去。末了才避開籠島受傷的那隻手,将杯子遞進她另一隻手裡。
那姑娘小聲地道了謝。
“井上他們怎麼樣了?”
“他們沒有大礙,現在已經可以活蹦亂跳了。所以不用擔心喔。事情經過我已經聽晴樹和宗嗣說過,也教訓過他們兩個了。”卡卡西話鋒一轉,目光落在籠島的右手上,語氣裡沒了一貫的親切笑意,嚴肅而銳利,“但是你這次太亂來了。”
籠島沉默地移開了視線。
她聽見卡卡西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語氣柔和了一些:“小泉,你應該更加珍惜你自己。”
房間裡陷入了寂靜。好一會兒,籠島聽到一陣衣物窸窸窣窣的聲音。
“還有一件事情不能忘記說,”銀發上忍彎下腰,寬大的掌心落在她的發頂。他的臉上又重現出平素常見的微笑,眉眼彎起,“雖然不能抵消你們這次草率行事的後果,但是你們做的非常好,尤其是你,小泉。隻不過下次還是要更加謹慎,不要這麼亂來。”
也許是卡卡西的語氣和動作太過溫柔,水泥封心二十餘年的籠島莫名地感到左胸内的泵血器官爬過一道細密的電流。一種輕盈的情緒短暫地充斥了她的心髒。
她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又隐約不舍。于是那動作堪堪做到半途,變得更像親昵的迎合。小姑娘柔軟的頭發擦過卡卡西的掌心,撩起陣細癢,又受外力作用乖順地伏低下去。毛絨絨、暖烘烘的,手感頗好,像是貓科動物細軟的皮毛。
映照在籠島虹膜上的細碎光影終于像耐不住驕陽而溶解了邊緣,一時間不符合她素來秉性的柔軟和清澈。這種轉變稍縱即逝,幾乎像是海市蜃樓一般的幻影。短暫地,眼前的姑娘似乎同他少年時期知曉的那個孩子重疊在一起。帶着她從未被摧折過的善意。
但是海市蜃樓隻是光線折射的幻象。卡卡西甚至沒來得及為此怔忪,那些柔軟和清澈就皆數沉沒下去。
然而在銀發上忍視野的盲區,一片薄薄的淺粉色從黑發藍眼的病号耳根浮出頭來,羞赧地藏在茂密的發絲間。籠島又一次撇開視線,難得乖順地回答:“知道了,下次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