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正如他一眼料定的,他的青梅并未給他增添多少麻煩——甚至在躲避麻煩這件事上,他們的反應無限趨同。
然而小籠島顯然仗着自己極具欺騙性的外表,總能收獲左鄰右舍的體諒和憐惜——雖然她本人并不知情——而鹿丸則會收獲吉乃夫人的怒吼。
鹿丸不理解。鹿丸歎氣。鹿丸無可奈何。
安靜到極緻,反倒是另一種麻煩了。
總的來說,鹿丸終于還是将自己的青梅歸于“麻煩的女人”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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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誰輕輕地拉扯鹿丸的袖口。
少年低下頭去。牽住他袖口的是一個嬌小的小女孩兒,見他垂下視線,一雙水汪汪的小鹿眼幾欲垂淚。她下意識地撅起嘴,又緊接着咬緊唇竭力克制着淚意,死死抓着鹿丸袖口不放。
他似乎隐約有印象這小姑娘是誰。籠島順着鹿丸的視線探去,路邊的燈火在她的眼底鋪就出一層影影綽綽的淡金色。鹿丸蹲下身,詢問小豆丁的父母身在何方——
“我和爸爸媽媽走散了。”小姑娘抽噎一聲,壓抑着哭腔小聲回答,委屈得要命,“我找不到他們了,鹿丸哥哥。”
花火大會上人群熙攘。籠島四處環顧一番,一口吞下嫩綠色的團子。與打算交代些什麼的鹿丸對上眼時,她的一邊臉頰正因為咀嚼的動作而略微鼓起,神色溫吞。
少年站起身,欲言又止地撓了撓頭,他的眉毛又無意識地皺起。他解釋說:“總不能放着這個孩子不管,我得帶她去找找山本夫婦。小泉你也要來嗎?”
籠島舔去唇間殘存的甜味兒,将竹簽撇入紙袋另一端。她不記得什麼山本夫婦:“不了。”
小女孩兒可憐巴巴地黏在鹿丸腿邊,攥着鹿丸的袖口仰頭望她。籠島的視線在她身上輕飄飄拂過去,又落回少年身上。吉乃夫人的囑咐又在鹿丸的腦海裡響起來,于是他禁不住輕輕咂舌,有些不放心地瞧着籠島。
也太操心了,籠島心想。
所以她無奈保證道:“不會迷路的。”他似乎總在皺眉。隻是幹巴巴地如此保證恐怕很難說服她的這位朋友,于是姑娘補充道,“我剛才好像看到晴樹他們了,不用擔心。伯母那邊我會替你解釋的。”
年紀輕輕的,皺什麼眉。小心以後上了年紀川字紋可以夾死蒼蠅。
從不久前皆川宗矩那件事平安歸來之後,第九班三個孩子之間的關系——或者說兩個小少年同籠島之間的關系——終于獲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自那之後,三人權且也算生死之交。在井上軟磨硬泡和清水無奈的撓頭解釋“無論做出什麼選擇我們都會尊重你”雙方面的“壓迫”下,籠島終于改口以姓名而非姓氏稱呼同班的兩個孩子。
“總覺得小泉你這麼稱呼我們感覺很生疏。”說這話時,井上臉上常見的帶些傻氣的笑容難得收斂稍許,亮晶晶的綠眼睛執拗而認真地注視着籠島,看起來甚至有些深邃——或許那不過是光影作弄的把戲,因為真誠讓他的雙眸看起來始終澄澈如透光的玻璃鎮紙,“我們是同伴,所以根本不需要那麼生疏不是嗎?”
聽見青梅如此保證,少年糾結起來的的眉毛終于松動幾分。細長的吊梢眼妥協地垂下些許,洩氣地将唇角略微上揚。他阖上眼睛,搖頭,從齒縫間擠出一陣細小氣音:“那你一個人注意安全。”
籠島點點頭,倏忽出聲叫住鹿丸。後者聞聲轉過腦袋,平素便裝時偏好收在褲兜裡的手在空中無所适從地虛虛抓握,随即垂落身側。山本家的小姑娘此時堪堪止住哭泣,眼眶紅彤彤的,活像一隻小兔子。她總算不再緊貼着鹿丸的腿,但五指依然緊攫住鹿丸浴衣的袖口,生怕再被丢下。在少年不解的目光中,籠島用一種陳述一加一等于二的語氣說:“總是皺眉的話,會變醜的。”
鹿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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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自己方才隐約看到井上晴樹不過是支走鹿丸的借口,但她的青梅竹馬在操心這件事上的功力比起吉乃夫人可不差多少。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歸功于吉乃夫人反複耳提面命叫少年多加照拂籠島的緣故。
她實在少見如此操心的少年。
深夜的風已然捎幾許涼意。橙紅色燈火自道路兩旁将夜色夾擊消融成又細又長的一條墨藍色棉線,朝遠方延伸去。遠處嘈雜的聲響逐漸清晰起來。紙袋裡剩餘的團子沉甸甸壓在一起,又被她揀出一串糯白的咬去半邊。褐紅色糖漿粘在她唇邊,黏糊糊亮晶晶,抿進嘴裡時飽和度極高的清甜味道如同爆珠般炸裂開,甜得讓小姑娘不自覺地眯起眼睛。
嘈雜聲音的源頭離她越來越近。正當此時,一個熟悉的、熱情四射的響亮聲音從人群中心傳來——
“不愧是我永遠的對手!卡卡西呦,下次我一定會赢回來的!”
未等籠島思考出個所以然,先聲奪人的主角便已從前方人群中現出身來。來人正自言自語着諸如自我約束的言論,倒立着用兩隻手挪動着自己的身體。人群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
比這行為更顯眼的,是男人一身深綠色的緊身衣,遠看像是一根畸形的蔥。西瓜蓋式的短發下,是兩彎濃而粗的眉毛。
男人擡起頭,在距離籠島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高聲招呼道:“喔!晚上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