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夜間不是籠島活動的時間,盡管她的視杆細胞具有超乎尋常的敏銳程度。被強行履行「咒術師職責」的年輕少女沒有任何負擔地用術式順轉在現場新制造出幾處廢墟,眼光正巧捕捉到被刺個對穿的同僚。
她半跪下身,摸索着從昏厥術師胸椎下幾寸變形凸出的鋼筋,苦惱地暫停了尋找特級咒胎的行動。這下麻煩了,籠島泉思忖着,一時犯了難,進退維艱。
“醒醒。”在一番嚴肅的思考過後,少女利索地抽出手,在名為市谷的咒術師臉上響亮亮地印了兩記耳光。市谷的魂魄半隻腳才欲卡進鬼門關,又被籠島雷厲風行勢如破竹的動作抽得閃現回人間。後者面色冷冰冰,盯得他心跳都要失措——若果不是同色系的高專制服,市谷幾乎要錯将對方誤認為來索命的黑無常。
醒醒。她漠然地瞪着一雙瑩亮的藍眼睛,在破敗的廢墟中像是兩團鬼火。更重要的是,她下手可是實心眼兒的,毫不手軟的耳光撕裂開烏壓壓、黑沉沉的環境,仿佛丢開團舊的廢紙。她半蹲在市谷面前,臉上全沒有歉意。就像是适才狠狠在市谷的臉上左右開弓的人不是她似的——失血的麻木感渾似被這兩巴掌統統丢到九霄雲外,代價無外乎是他臉頰痛得驚人,腦仁兒嗡嗡地響。
他唇齒間的鐵鏽味濃得像能招緻一隻饑餓的鲨魚。
市谷有理由懷疑這位前輩失手揍下他的幾顆牙齒。
籠島将外套蓋在重傷的咒術師身上,替他擋去一部分風,這時市谷才注意到她血/淋淋的左手,後者在他的視線下漫不經心地在制服上蹭了一下。“别睡着,我剛才已經通知輔助監督就近調遣有醫護知識和能力的術師,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來。在此之前,我有些話想問你。”眼見市谷掙紮着露出一個痛苦的表情,籠島便了然地重新降低了自己的視線。
“你們幾個人?”
“兩個。”市谷回答,“我和今井。按理說今天是整個年級組當值的,但是桐生家裡臨時有事,所以事休了。”
籠島盯了他一陣,不知道在想什麼。
“今井呢?你知道他的去向嗎?”
“不,那個……我……”市谷臉上閃過一種極為惶恐的色彩,他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
“那就是不知道了。”
市谷啞口無言。良久,才聽見他斷斷續續的言聲,“我昏迷之前他還在附近,但是咒胎降生的餘震過後便什麼也不清楚了,所以今井現在是生是死我并不省得。”籠島垂眼看惴惴不安的後輩,腰間的長刀輕輕點地,此時萌生咒胎的結界中央已然風平浪靜。距離最近的輔助監督抵達的時間還有最起碼十五分鐘,而市谷看來已經将近休克。
死馬當活馬醫。
她想了想,問:“怕痛嗎?”
市谷苦笑。
“現在說怕痛來得及嗎?”
“來不及。”籠島泉鋼鐵心腸,不由分說地回答,嗆得市谷無奈地合上眼。她冷藍色的咒力附着在掌心,接觸到創口時痛得少年臉都變形成蛋花湯。雖然對于即将到達的疼痛有所預料,在外力下如同癌細胞般迅速非自然生長的痛癢還是讓市谷險些咬碎後槽牙。
籠島的術式順轉用于細胞增殖,以便止血,這種用法在他者身上還是破天荒頭一回。但本着死馬當活馬醫的理念,她終究沒放着市谷在夜風冷冽的晚上流血不止。好在結果不算竹籃打水一場空。眼下一年級的咒術師呲牙咧嘴地靠在廢墟上,臉色青白,卻是應當能勉強等到後援啦。籠島遂囑咐幾句,循着若有若無的咒力殘穢向背後的危樓走去。
*
籠島沒走出去很遠。這地方荒郊野外,黑燈瞎火的,沒了如馬蜂窩般增生的咒胎冷幽幽的熒光,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黢黑。走兩步,硌腳的建築廢墟就啦啦哒哒地響,不消說什麼鞋履遇着這路況都要發怵的。
她很快原路返回,從二樓的陽台跳将下去。
這種沒頭沒尾的怨靈作祟,總要有個口口相傳的故事背景。她一個人累死累活從中絕讨不到半分好,籠島琢磨着。市谷的傷勢不适合留在現場,醫療型的後備更不消說。她眼尖地瞧見輔助監督正在為那少年的傷勢做緊急處理,兩人目光相接,隻略微颔首權做招呼。
籠島抱着膝蓋蹲下去,良久才擡起埋在雙膝之間的臉龐,揮揮手示意正在和市谷了解情況的輔助監督靠近她,一面平淡地囑托道:“輔助監督先生,雖然很抱歉,但恐怕要拖後你的下班時間了。麻煩你盡快調查這棟寫字樓在近幾年發生的惡性事件,盡可能早地整理成文件交給我。”在輔助監督狐疑的目光下,籠島的肚子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咕噜噜的響。霎時間,原本嚴肅到幾乎凝結的氣氛陷入了喜劇性的停頓。
“啊,說起來籠島一級還沒吃飯吧。”
“……重點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