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島沒心思在這裡延宕下去，她少見地感受到焦慮的情緒，或者說是一種沒頭緒的恐懼。後者并不投射在這場臨時的出勤上，而是更為準确地将陰影籠罩在留守東京本部的同僚身上。

然而讓她露出厭惡之色的并不單是被迫延宕的行程，還有沉郁的咒靈氣息背後隐約顯露真容的真相。所以她随手将文檔塞進輔助監督的懷裡，不容分說地拎起童子切安綱。

“情況我清楚了，麻煩立刻協助我對咒靈進行祓除。”她頓了頓，“請您務必再次确保「帳」的範圍内沒有非術師活動，必要時請用強制手段疏散人群。”

“對了。”籠島斜過眼，補充說道，“如果在活動範圍發現疑似詛咒師的人士，優先考慮迂回戰術，避免正面交鋒。”

輔助監督忙不疊地應下年輕術師接二連三的要求，目送她快步消失在夜色裡。

＊

或許這場鬧劇很快就會收場了。輔助監督望着籠島泉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偶然瞥見座包縫隙裡閃着冷峻的熒光。

“啊！手機——？是籠島小姐的吧……一會兒等她回來再交給她好了。”

他默念着，輕輕把籠島的手機倒扣在副駕駛的位置。

*

籠島此行的目的地是天台。寫字樓的天台已經廢棄多年，門栓生鏽，輕推兩下無果後少女選擇利落地踹開鐵門。

事到如今她有些後悔随身背着如此顯眼的咒具。先前的二級咒靈多半隻是前菜，扭曲醜陋但是有粗制濫造的嫌疑。

[大意了。]她不滿地虛起眼。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

天台門倏地在籠島泉身後閉合，合金制的門扉在外力作用下誇張地産生形變。籠島隻來得及向後飛去一瞥，便羽毛般輕盈地就地一滾，教那生着滿口獠牙的怪物撲了個空。眼見面前人非池中物，咒靈歪過腦袋，唇裂遲緩地張開，如同一朵捕蠅草。

它發出一種即将與人的靈魂共振的低沉聲音，然而這種聲音又像是通過複數人聲音軌合成後發生的超脫常理的疊加态。假若籠島現在身處rpg世界下，估計san值要掉個幹淨。

然而。

[撒 謊 精。]

畸形的“捕蠅草”拖着詭異語調的聲音就這樣抵達了籠島的大腦。

＊

時間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籠島不知道自己和停栖在虞美人豔紅花瓣上的蜻蜓對峙了多久，久到女孩能夠從蜻蜓密密麻麻的複眼上數清楚自己的影子。她眼睛發酸，不由得閉上眼來緩解這種酸澀。

窸窸窣窣。

她偏過腦袋。隻刹那，停留在花冠上的蜻蜓就飛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

“小泉，該回家了哦！”

籠島循聲回過頭，急匆匆地回應：“這就來——”

女孩從金燦燦的花田裡遊出，踩着輕快的腳步撲進母親溫暖的臂彎。母親身上有種陽光暴曬過後溫暖幹燥的香氣，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才睜開眼睛牽住女人的手。

“——诶？”

雙眸中意外地映出一隻外形極似異形的生物，狀如食腐的蒼蠅。相比起碩大的身體，它的膜翅與胸足略顯窘迫。此刻它正停落在母親的右肩上。

——噫！對，對視上了！

籠島隻覺得背後汗毛倒豎，她下意識地拽住了母親的衣角，狠狠地閉上眼睛。

“嗚哇。”果籃險些被女兒扯掉的籠島夫人一邊活動着肩頸，一邊無奈地蹲下身來安慰緊緊閉着眼的孩子。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呢？她想。

對視上了。意識到這件事的籠島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是她沒辦法将自己看見的東西宣之于口，因為那無疑會招緻母親的殚精竭慮的重重憂思。她小心地掀起眼皮，從細密的睫毛下偷窺，祈禱怪物能夠從母親的肩頭消失。斑駁的光影透入女孩單薄的眼皮，她緊張地連鼻頭都皺成一團。

怪物的複眼散發着一種陰冷的光，是時近在咫尺。

“噫！”驚吓之餘，籠島猛然後撤，發出一聲短促的泣音，随即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屁股墩。

她也顧不得母親能否看見那詭谲的東西了，一頭紮進母親懷裡便抽噎起來：“媽，媽媽媽媽，有怪物嗚啊啊啊啊。”

“好了好了，怪物在哪裡？媽媽幫你打跑它好不好？”籠島夫人接住忽然情緒崩潰的小豆丁，輕輕拍打着小姑娘的後背替她順氣。哭得涕泗橫流的女孩抽抽搭搭地探出頭，顫巍巍指向懸在空中的怪物。

母親溫柔的聲音沒有再響起，她說話的語氣忽然變得陌生而冰冷。

“小泉，媽媽教過你什麼？不可以撒謊明白嗎？”

竊竊私語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有如漲潮般淹沒籠島的感知，來來往往的人群都斜着眼觀察着這邊的動靜，嘲笑地交頭接耳。

“不是的……”籠島無力地辯解着，可是質疑的聲音卻越來越紛亂嘈雜。明明，明明就在那裡……

“撒謊精。”“騙子。”“這麼小就滿嘴謊話，你以後上學離她遠點兒聽到了嗎？”“都怪你，怪胎。”……

她想捂住耳朵，然而那些厭惡的眼光卻仿佛無孔不入的穿堂風，将她拖入否認的泥潭。

＊

疾風将蓄水塔刮得轟隆作響，老舊天台上的廢棄物如被灌注血肉般形成一股長勢驚人的漩渦，以秒為單位直沖雲霄。

陰濕的異形捕蠅草此刻已經膨脹到足以吞下一名壯年男性的程度，柔軟的刺毛緩慢地将神色恍惚的少女包裹起來，貝殼狀的葉片之下經絡舒張起伏，仿佛正在孕育生命。不知什麼時候，整棟建築已經爬滿一層生物黏膜般的物質，在熹微的光線下影影綽綽地蠕動。

有烏鴉栖落在橫生的建築物上，機敏地擰過腦袋，眼珠機靈地滾動，在月光下掠過一抹幽靈般的藍光。

由于下緒的斷裂，名喚童子切安綱的著名太刀從主人的腰間脫落，哐當一聲砸落在地，濺起一潑濕漉漉的液體。

樓宇裡疑似生物器官組織的黏膜仍然在開拓疆土，所過之處都遺留下黏糊糊亮閃閃的液體，這種開拓行為是主動的，甚至帶着種挑釁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