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之間互相交流并不罕見,更算不上密切。”
韓霆放下手,轉而将手搭在桌上,還時不時的敲動着,這個動作很容易被解析成他對他接下來說的話有底氣,“貴公司下個月還要到甯城拍一塊地?”
項翊沒有點頭,不做多餘的肢體動作,避免對方分析他的肢體語言,他盡可能維持放松的姿态。
“是。”
“現在房地産不景氣,限制條例又多,建那麼多樓盤賣得出去嗎?”韓霆盡隐藏他話語間的目的性,仿佛真的隻是外行人好奇罷了。
項翊不上他的套,他沒有說房地産做到他這個程度,已經不是簡單地隻為了利潤了,他更多的是為了規模,規模越大,越容易融資,合作的金融機構級别也更高,更安全。當然了,知名度也會相應的有所提高。
“我們不做,别人也會做。”
韓霆心裡一噎,隻要剛才項翊承認他是為了做規模,他馬上就可以說所以你為了擴大規模,聯合了其他公司進行圍标。可項翊太精了,他根本不順着他的話說。
這時小科員走了進來,俯身在韓霆耳邊說了些什麼,韓霆把他支走,小科員關上門離開了。
韓霆冷笑一聲,“項總,咱們也别繞彎子了,他們都已經認了,就等你了。”
他這話說得很有意思,“就等你了”,等你承認還是等你否認?
項翊擡起眉毛,強而有力的面部輪廓與烏黑的眼珠使他看起來堅毅而不容易被欺騙、哄騙。
“是嗎?他們承認通過擡高地價,将海宏排擠在外,從而達到串通投标目的的既定事實了?”
韓霆用力拍打桌子,發出沉重而不容忽視的聲響,英俊的面孔此刻染上了憤怒,他揚起眉毛,怒視着項翊,厲聲喝道:“我再說一遍,你隻需要回答!”
可項翊根本不在乎他拍的是桌子還是椅子,他不是被吓大的,“我的回答是:我司不曾參與此次圍标。”
韓霆扳回一城,他繼續将雙手抱在胸前,面上帶有得意的笑意,“别心虛啊,項總。”
項翊露出了在這間屋子的第一個笑容,他仿佛碰到了某些好笑的事,雖然的确很好笑。
“如果不是為了讓我回答這個問題,為什麼把我扣在這間屋子裡,還是說你們部門走的是非法拘禁這一套?”
“審訊期間,被詢問人不允許反問,隻需要回答!”韓霆深吸一口氣,壓下自己暴怒的情緒,接着說:“我告訴你為什麼!因為你們私下聯合,擾亂公開市場秩序,經匿名舉報以及相關人員的審訊結果确認違法行為成立,這一事實,你無從抵賴!”韓霆探身往前,發紅的雙眼盯着對面冷漠的年輕人。
“可我你們還沒審完;再者,既然你認為我參與在内,證據呢?”項翊說完這句話右手食指輕敲了下這把鐵椅子,不過沒發出聲音。
“你當局裡的人都是白癡嗎?這麼優越的地皮,怎麼可能在開拍後不久就陸續退出放棄,隻有一個解釋,你們背後已經商量好了聯合開發,或者是重新分割利益,所以無論是誰得到這塊地皮,你們都是赢家。這場土拍經過你們的謀算,注定沒有輸家。”
項翊卻問:“韓處長——”小科員進來說悄悄話的時候他聽見的職稱,“我不明白你的偏見建立在什麼樣的基礎上。以海宏目前的資金來看,足夠開發這塊土地,不需要與其他公司進行合作。當然了,如果價格炒得太高,我們也隻能退出。又或者退一步說,假設我司真的參與其中,我們應該見好就收,何必與融輝争個你死我活,将地價擡到将近九十億,這不是互相矛盾嗎?”
“因為你們的利益分配不均,内部不和——海宏與融輝作為其中最具實力的兩家公司,誰都不願相讓,都想牢牢地将控股權握在自己手中,所以才會臨時敲對方竹杠,被揭穿後,就将自己指摘幹淨。”韓霆信誓旦旦地說道。
“韓處長就這麼有把握?”
韓霆已經說累了,他媽的讓你不要反問,你聽不懂話是吧,還是說你就是故意的,目的是為了激怒我。他拍了拍外套上不存在的灰,“項總是沒話了是吧,這算你承認了。”他站起身,打算把口供弄出來讓項翊簽字畫押,省得再生事端。
可惜項翊并不是一個願意蒙冤受屈的人。
好巧不巧,副處長忙完了,正好來這幫襯着韓霆,小科員眼見他推門而入,一句“不能進”硬生生哽在喉嚨裡沒說出來,他隻能卑微地跟過去,手裡還端着兩個紙杯。
項翊注意到兩人中有一個是剛才進來的小科員,另一個秃頂的中年男人從他的穿着和老練的氣質來看應該和韓霆是同級。
他将視線固定在韓霆身上,不容打斷地道:“從你進門開始,你就想讓我承認我參與圍标,可我并沒有上你的圈套;接着你通過詢問這塊土地對我們的戰略意義以及與融輝置業的競争關系,試圖建立行為動機。你告訴我融輝置業以及其他公司供認不諱的事實,說‘就等我了’,語義模糊,試圖施壓于我,屈打成招。當我反問證據時,你卻三緘其口,轉而說起了匿名舉報以及你個人分析的利益之處,甚至還考慮到了臨時反水這種意料之外的事件,種種行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此次圍标的幕後推手!”
項翊強勢的聲音在審訊室回蕩,副處長和小科員完全懵在原地,他們看一眼韓霆,看一眼項翊,跟個風扇似的。
副處長遲疑地問道:“韓處,這是怎麼個情況啊?”
然而韓霆此時此刻心裡已經樂翻天了,他把項翊套進來了!他現在錯以為韓霆才是真正的幕後人,實則他不是,隻要他否認這一事實,到時候哪怕他出去了跟上面的人反映他是被誣陷的,韓霆也能用對方惱羞成怒,狡辯不成還試圖把公職人員拉下水來保全自身,然而那個時候海宏已經被地方上逐出了土地市場,無論他們怎麼解釋都已經于事無補,說白了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韓霆強忍住内心的得意,他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回應道:“我是吃公家飯的,你們的事先謀劃與我無關,更不可能進行幹涉,項先生可不要胡言亂語啊。”
小科員端着水杯猛點頭,就是就是!
項翊的眼神倏然間變得更為淩厲冷峻,“既然你也說了與你無關,為什麼要将我們死死地綁在這條賊船上?那就隻有唯一一種可能,你對既定事實存在偏見。”
“還記得我剛才的話嗎?‘既然你認為我圍标,證據呢?’韓處長早就認定了我司串通投标事實,所以無論我的供詞如何,事實如何,結果都不會改變——你想将我們逐出建江的土地市場。”
“我自認從未得罪過韓處長,可你卻對我、對海宏抱有如此強烈的敵意,個中緣由或許隻有你最清楚。不過,我必須再重複一遍,我司絕沒有參與此次圍标,融輝置業以及其他三家公司背後的糾葛我們也不甚清楚。”到了最後一句,他的語氣不再那麼的強勢,反而是了然于心的自信。他不需要詢問韓霆的動機,他已經猜到了。
别的副處長和小科員暫且不管,可是最後一句“逐出土地市場”他們是聽得清清楚楚的,幹什麼,政府賣地這種大好事居然有人阻攔,那我們的工資和獎金咋辦?還有更重要的,上面要是不高興了,他們的烏紗帽還要不要了!必須徹查,越早查清楚,就能越早把這塊山芋賣出去啊!
韓霆的心仿佛有一萬匹馬奔騰而過,媽的,剛才被這小子擺了一道,他是在蒙蔽他,讓他放松警惕,套他的話,當他推翻第一個結論時,他再順理成章地給出第二個也就是最終的結論,人很多時候存在這樣的思維,既然不是A,那就是B——說白了就是韓霆對他有偏見才讓海宏背鍋的,他要把這話說給别人聽,讓事情不再是他的一言堂,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就算是頭牛也拉不回來了。
霍琛,兄弟已經盡力了,總不能為了你們的個人恩怨把烏紗帽都給丢了吧,金發大|波|妞他也不要了,至于誘供嘛,反正也沒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損害,也不能拿他怎麼樣,他現在隻想趕緊送走項翊這個瘟神!
副處長既不敢得罪霍氏财團的二少爺,也不敢得罪自己的上司,哪怕他聽見了什麼,他也要裝作不知道,有時候裝聾作啞比聰明才智更重要,他打了個圓場,和和氣氣地說:“哎呀,今天這麼熱,大家火氣有點大,不如咱們先緩一緩,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是不是?”
“是啊是啊!”小科員說。
“韓處,正好王局也來了,您跟他也熟悉,要不去給他彙報一下咱們的情況,好讓他老人家有個底,您看怎麼樣?”副處長笑吟吟地說,這語氣也是在告訴韓霆,你看我還是對你恭敬的,你放心我不會把話說出去,所以你不要給我穿小鞋啊。
韓霆心裡門兒清,他前腳去彙報,他們後腳就會“替他”審項翊,可他也不能不去啊,副處長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知道副處長不會把事捅出去,這一個個的都是人精,不會自掘墳墓。況且這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既把韓霆從逼供中摘出去,又能安撫項翊。
想到這,韓霆露出了官場特有的虛與委蛇的笑容來,他拍了拍副處長的肩膀,朗聲說:“那行,我先給王局彙報工作啊。”
他轉身就要走,卻聽見身後的項翊說:“韓處長,告訴霍琛,老老實實做他的酒店和化工,别來插手我的事。”
這就是他讓趙盛把嘴閉緊的原因,當時的拍賣大廳内,他敏銳地察覺到韓霆看向他的方位時明顯停頓了短暫的瞬間,而他刻意繃緊的神情卻無法掩飾他的眼神,他認識他,并且看起來想給他找麻煩,而項翊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這個陌生人沒有過節。
在這個世界上最憎恨他的人就是霍琛,他們都他媽想弄死對方,他那時便暗自揣測這個所謂的韓處長跟霍琛有些關系,經過他的驗證,他是對的。
韓霆聞言猝然一驚,不,他不能就這麼走了,除非這兩人是傻子,不然他們一定會看出些什麼,他暗暗穩住自己驚濤駭浪般的情緒,轉過身裝作驚訝地說:“項總别開玩笑了,我哪認識什麼霍琛啊,您怕不是誤會了什麼,啊,是不是?”
他看見項翊冰冷的笑容,可見他完全不相信他說的話。
副處長打着圓場,“恐怕是的,恐怕是的。诶,您快去吧,王局還等着呢。”
韓霆趕忙離開了。